第一鞭，陌离举高了手里的长鞭，落手打过去。

长鞭不偏不倚正中扶玉后背。

蔫巴巴垂着头的扶玉被疼得向后仰起上半身，嚎叫一声，啸声哀痛凄厉，直冲云霄。

听得厝池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转眼望向高台上的陌离，陌离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漠冷静，看不出半分心疼忧伤。

一旁的长老凑上前，同厝池耳语一句，“看来这陌离对邪神也不过如此，之前拦得那般厉害，还以为用情多深，怕他不肯下狠手呢。”

厝池也不由得微眯起双眼，视线打量远处的陌离，有些捉摸不透他了。明明方才还那般……

厝池：“是啊，谁能想到他这般狠心？”

看着陌离又抬高双手，企图挥下第二鞭。

厝池看着陌离那庄严肃穆，却又恭敬不带一份留情的模样，倏忽笑了。

“不过人心多变，他这番作为，倒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谁不想做天下的英雄？”

厝池话音方落，鞭子鞭打的声音便“刷”的一声传来。

那声音混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几乎要被淹没。

可没人能忽视刑台中间，顺着雨水向下流淌，蔓延开的红色血水。

众人修炼这么些年，不是没有见过血，但那血太过妖异。并不是说血的颜色有什么不对，而是眼神触过去，便浑身一激灵，像是自己体内的血液蠕动翻滚了起来，叫人身上发痒，想立刻挠破皮，将血液一股脑放空了才好。

众人抬手挠啊挠个没停。

终于在皮肉被划开，淋了雨水觉得疼的时刻，才骤然惊醒，惊于自己方才荒唐的念头。

只是下一秒重新望向刑台中间，那股怪异的感受又出现了。

陌离在此刻出声审判扶玉，声音像是淬过霜雪，冷冰冰，没有一分一毫的情感与语调。

“邪神扶玉，不敬师长，不尊礼法，褪其情丝，断其妄念。”

话音方毕，扶玉疼得在地上龇牙，皱起脸，却并未对陌离的话有半分怨怼。

乌云却好似听懂了话里的内容，颜色在此刻愈发漆黑阴沉，大团大团地聚集在上空，似乎天都低下来，将云逼得没了去处。

雷声与乌云相伴着，轰轰作响。

一根极细的银丝从扶玉的体内抽出，她眼神一空，往前扑哧一口吐出鲜血来。

银丝飘向陌离那边，他将情丝攥在手中，垂眸看了两眼，手掌收紧。

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那细细的银丝便化为尘粒消散，被雨水一冲，便什么都不剩了。

刑台上的扶玉像是感受到什么，在台上嘤咛两声，小小的躯体因为手被束缚着，伸展也不是，缩起来也不是，难受得紧。

陌离却没有停留，给扶玉片刻喘息的时间，很快抬手，意欲抽离出她的仙根。

剥仙根的过程，比逼出情丝要费力很多，也痛苦很多。

扶玉的反应比之前都要大，身子使劲扭起来，想要对抗那股叫她痛苦的力量，可是没用，对面的力量几乎是压制性的，让她无法抵抗。

台下众人看着那金灿灿一根骨髓，从扶玉的躯体中逐渐现出形状，目光皆被吸引了去，连衣裳被自己挠破，皮肤渗出星点血来也察觉不到，整个人痴迷地望向仙根，像是中了蛊，被夺了神智。

陌离依旧那副飘飘然无所谓的模样，将仙根带着往自己这边来。

只是要摧毁仙根并不容易，他双手将仙根捧在手心里，启唇念诀。

巨大光茫从仙根中迸射出来，在这阴沉天幕中，像是日月一样明亮。

……

桑屿被那道光激得闭上双眼，缓了一会后，又重新睁开一条缝。

疼意后知后觉地爬满身上每一寸皮肤，她觉得身上发软没劲，可这不是最要紧的，她觉得自己几乎是要死了，再无挣扎翻盘的可能性。而自己所处的这副躯体像是一心想要求死，明明手上的镣铐被长鞭抽得，已然裂开条缝隙，只要她稍微用点法力，那镣铐便再困不住她。

桑屿不懂，抬起眼皮看向前方。

只见高台之上，一个身穿洁白礼服的人端正站着，手里捧着天地间最明亮的东西。

那是什么……

桑屿认不出来。

雨幕冲刷着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也尽然看不清对面那人的模样。

她只知道，每每那身着白衣的人动一下手，她便疼极了，五脏像是被搅和，叫她几欲呕吐。

然后，她看着高台之上似有什么朝她涌来，混在雨幕里，几乎隐去了踪迹的玩意打向她的后脑勺。

桑屿浑身一震，耳畔若隐若现响起一道声音。

——“既然她不肯杀我，便换你来。”

像是丢入了一个棉球，那棉球在桑屿脑中无限放大，叫她头晕发胀，又像是闸子被打开，水流聚成一股一下冲进她的脑中，叫她太阳穴发疼。

大堆的画面碎片塞满她的大脑，偏偏那些是她平日里隐藏最深的记忆。

她看到在21世纪里的她，娇生惯养长大，却频频真心错付，终于在遇到一个自以为不会错的人之后，毅然决然与那真命天子离开，将银行卡钱包全部丢在家里，自觉是开启了新的人生，却遭受着他长时间地鞭打，囚禁。好不容易逃出那方破败出租屋，却又因为被男人的追赶，丧命于车祸。

她又看到那方浑然血红的水池，凌乱坐于她对面的陌离，随后浑身遍是骨髓被扎穿的疼痛，局促逼仄的房间，和近乎羞辱的对待。

最后一幕，是百里寂。

黑土地红火山后，他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悬空吊在半空，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桑屿想要挣扎，她想要挣扎的。

可当时的她半分劲都没有……只能绝望的看着她方才为之付出一切，转而就要掐死她，不听她一句辩驳的男人。

呵……

桑屿握紧了拳，刑台上的人又是一番动静，搅扰得桑屿倒吸一口气。

雨水砸人本就疼，浸进伤口里更叫人难受，再加上刑台上男人的动静……

桑屿瞪大了眼睛，看向刑台之上的白衣男子，心中有不甘涌出。

她恼怒地将拳头握紧，指尖的颜色都压得发白，手腕一拧，镣铐咔哒一声断开，落在地上，当啷砸出水花。

没有丝毫犹豫，桑屿起身，冲刑台上的男人飞去，一手化爪，直奔男人的脖颈。

底下众人见状唏嘘不已。

大部分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仍愣在原地挠自己的皮肤。

有一部分人想要上前阻拦，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将身上的皮肉挠掉一层，露出里面的白骨。

一时间，刑台底下混乱起来。

厝池比众人要好很多，虽然被血色晃得有几分失神，却没有鬼迷心窍地去挠自己的皮肤。

眼下见罪人挣脱束缚，他却也没什么动静，只静静站在一旁观察局势。

桑屿的杀意直白，就是冲着要男人的命而去的。

只是飞到半空她有些疑惑，不晓得她都这般了，那男人为何躲也不躲，反而将他手中的仙根捧好来，像在等她一般。

桑屿倒没想过要同情他。

她身上每处伤口都是拜他所赐，她自然不会心疼他。

可当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桑屿看清了那人的脸……

她蓦地睁大眼睛，想要止住自己的攻势，收回手。

那人却向她走近一步，抬手将她快要放下的手抓住，扼住自己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收紧他的手。

桑屿那一瞬乱了，恍惚间，她的眼前似有两张脸重叠起来，一张脸是百里寂，他看着她，像是对她全然失去希望，好看的眸子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另一张脸虽然与百里寂长得一般无二，却看着她笑了起来，很是释然的模样，似乎他等这一刻，等她来杀他，已经等了好久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桑屿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要抽回自己的手的时候，对面那人再次加大了自己的手劲，另一只手往她手里钻，递给她一把刀，扶住她的手，慢慢向上。

突然那人再次加大了力气，将刀直直往自己身体里戳。

桑屿呼吸一滞，方才想要与男人对抗的动作，正好甩开脱了力的男人的手，男人定在原地，看着桑屿歪头笑了起来。

桑屿浑身发麻。

就在这时，她总算想起面前男人的名字。

——“陌离！！！”

随着凄厉一声呼叫，桑屿的灵魂受到撞击，飞出了这副躯体。

倒退几步停下，桑屿看着自己原来暂居的身体，那个名叫碧落的神，扶玉的邪祟，扑到了陌离的身上，抱住他的躯体，一手颤抖着攀上他的脸颊，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沾湿陌离的脸，可陌离再无任何反应。

碧落压低身体，将自己与陌离贴紧在一起，像是要确认他的心跳一般。

片刻后，她搂着他，仰天长啸，呼声立马震退了环绕苍穹的乌云，有灿黄的日光自昏暗的天空破开。

“天亮了！”

“天终于亮了！！”

众人在底下欢呼起来，可他们的四肢早已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