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看着桑屿愈来愈远，身影消失在天际，低头看向怀里失去生气，口唇苍白的陌离。
眼眶很快湿润，纵然心如刀绞，碧落也没有失态地哭嚎。
她眉梢压低，叫眼前的火势愈发热烈，瞬间烧灭了火中所有的生灵，感受到一团涌回身体的力量，她的眉眼才舒展开。
当年厝池设计，让门中弟子率先向千晴仪动手脚，来夺走她的神力。
她神力耗竭，心脏停跳的那一刻，确实是死过一次。
这副躯体被天地间的浊气支配着，才让她重新恢复呼吸。
多年来，众人唤她为“邪神”。
那时的她，确实担得起这个骂名。
若不是陌离多年来的压制，用尽屈辱手段，封印她的灵识，法力，洗涤她的浊气……
或许这天地，早就破败不堪了。
也早没了那些骂她的嘴脸。
本来，再这么屈辱地忍百年，陌离将她的根骨洗涤干净，她能够重新承接神力的时候，借千晴仪将一切复位，她便又可以做回碧落……
可，棋差一招。
不过，若是真的忍过了百年，他们又怎么能回到从前？
每每看着对方的脸，便想起那些不堪。她又要怎么将真心捧出来，她又怎么面对他那些所谓的真心？
不过都是……
行到穷途末路的缘分罢了。
再怎么挽救，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碧落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突然想起前不久，她被厝池压来刑台之前，陌离似乎向厝池请求过，说要带她先去看些什么。
碧落睁开眼，抬腿往前走了两步，周围场景顷刻转换，她和他回到了两人多年相处的木屋。
这屋子，碧落作为扶玉时，并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遍。
眼下，她环视四周，才发现这屋子，与当年二人所居的宅子布置十分相似。
客堂的桌椅用的还是梨花木的，他总要在桌上摆一个白瓷瓶，这样他就可以在她胡乱跑的时候吓她，说要是将白瓷瓶打碎了，他便要生气了。
她不愿他生气，听到之后，总是乖顺地找到椅子坐好，再不闹腾了。
这时候想起往事，许多事情都变了味道。
碧落心头泛酸，踩到原来自己跪着的位置，回忆当时余光瞥见的，陌离手指的角度。
她的目光追过去，看到一个虚掩着的门。
抱着陌离往那边走，脚尖轻轻踢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向旁侧打开。
碧落愣在原地，看着屋内如山下那件宅子里，她房间一般无二的布置，又看着空中悬满的画像，还有地上整齐摆放的画轴，红了眼。
那画每幅都不同。
有画她不服气坐在椅子上的；有她在客堂欢跑的；有她抱着话本睡着，话本盖在她下巴的；还有喧闹的集市上，她转头对他笑的。
“你为何老是上山？”
“去作画。”
“作画有什么用？”
“若是我化出名画，此生便能扬眉吐气，不受困于那克死父母的谣言中。”
“那你画我吧。”
“不画。”
“为何不画？”
“你不好看。”
……
碧落嘴唇轻颤，眼中揉着挣扎，一口气像是堵在了喉中，“陌离……你不是说，我不好看吗？”
……
碧落画了一个时辰，将陌离的画整理好，将他的尸身埋葬在庭院里一棵新生的树下，转身便头也不回地飞到天上，那原本她来自的地方。
落回云端的第一刻，她在她出生的地方弯折双膝，跪下，对着天地，诉状自己的罪名，“碧落有罪，还请天道责罚！”
她的话音传向了很远的地方，可直至余音消散，她都没有得到一句回答。
碧落又问了一遍。
无果。
她于是问了第三遍。
还是无果。
这时，她才缓慢直起身，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这天地间，当真，唯她孤寂无依。
空旷涌遍全身，碧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在云端痴坐了三天三夜，随后在第四天，一场旷世恒久的雪下遍了整个世界每个角落，除了那方落雪山，丝毫雪粒未占。
于是未来的十万年，四处生灵萧瑟，唯落雪山，四季如春，一片碧色。
……
“你为何还不离去。”梦灵聚在一起，幻化出形状停在痴痴站在梦境之外，低头望里望的桑屿，问。
四周俱是漆黑一片，桑屿攀着唯一有色彩的梦境的入口，道：“我想再看看她们的结局。”
“而后，再想自己该如何安排自己的结局吗？”
桑屿不回答，看着里头大雪漫过整个世界，唯那一座，起先寸草不生的落雪山，生机肆意，心中生出好些酸楚。
而又她又看到，在冰雪消融之后的又十个十万年，地上重新出现了人的踪迹。有一年一个凡人上山，在山上烤野兔，一不留神忘了灭火，将整座山点燃。
随后一道怪异非常的闪电劈下来，击中那放火烧山的人，借着，雨势渐大，铺天盖地而来，瞬间熄灭了山火。
第二日，那落雪山所有的草木如新，完全没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你该离去了。”梦灵在旁边催促，“他们的结局没有终点，而很多事情，还等着你去做个了断。”
“了断结清了，才可以一身轻松地离开此地，真正地破了你自己的梦境。”
桑屿正对梦境里的事情伤神，忽而一道力量将她托举起来，带着她往上飞去。
梦境很快合上，梦灵也散去了踪影，她很快又坠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可桑屿心中丝毫没有畏惧，只觉得静谧。
她重新思索起很多事情，想到了那十年前便想回到的现实世界，想到外头与她恩怨纠缠的百里寂，想到那本没有结局的大纲……
无尽深渊中，很多纠缠不清的线团被理清。
桑屿睁开眼睛，四周恢复色彩。
她认出眼前所在——忘生崖。
之前“百里寂”将她扔下去的忘生崖。
可她已经不想之前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之力，只能任由别人宰割了。
桑屿捏诀腾空而起，直冲悬崖上方飞去。才站到地上，便看到痴等在崖边的百里寂。
他很是沧桑，看着桑屿，眼睛蓦地便亮了，“阿屿。”
他正说着，一道白衣从天而降，落在两人之间，阻隔了桑屿两人的视线。
百里久霖站稳地面，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桑屿，吃惊地无以复加，表情阴沉下来。
“你……怎的！”
“怎的出来了？明明……明明当时……”
“明明当时我修为散尽，心如死灰，照理来说出不了梦灵的梦境。”桑屿站在原地，表情丝毫未动，看着有些失态的百里久霖，“对吗？”
后方的百里寂听到，身体一颤。
百里久霖咬牙，笑得发狠，再不用从前的面皮伪装自己，“是，明明当初掉下山崖的时候，就是个窝囊废。我觉得你出不来怎么了？不是很合理吗？”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对你报以多大的期待？”
“我还想着，正好，你这般对不起自己的仙根神脉，非要将自己折腾成废物，怪得着别人想要你的仙根吗？”
百里久霖有些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起来。
他今日本来是要收桑屿的仙根的，想着这个时候正好，她在梦境中，意识被消磨得差不多，该是好取仙根的时候了，可……
怎么会这样？
她居然好端端出来了。
桑屿的情况让百里久霖的计划落空，最重要的那一步彻底没法走了。
百里久霖越想越生气，在原地踱步几下，冲上前去，召出剑，不管不顾地往桑屿的方向刺去，面容扭曲地可怖可憎。
百里寂在不远处看得有些呆，见状，失神的双眸瞪大，抬腿也冲桑屿跑了过去，嘶吼一声，“阿屿！！！”
桑屿避都没避，甚至没有一点慌张，冷静地盯着百里久霖，在他的剑意离她不过一步远的时候，压低眉眼，在身前召出一个屏障，抵住了百里久霖的进攻。
百里久霖眼中又片刻的惊讶，不过很快他冷静下来。
“是，能从梦灵幻境中出来的人，必然会得到恩赐。”
“你的修为恢复，倒也不奇怪。”
桑屿轻哼了一声，“是吗？”
话音方落，百里久霖便被她周身散开的法场震得退后几步，手中的剑折弯了断掉，百里久霖轻敌，听到宝剑这断的声音，更是方寸大乱，一时没防备，整个人摔倒在地滚了几圈。
百里寂在看到桑屿使出术法的时候，便惊得顿在原地。
虽然他离桑屿还有一段距离，却也无可避免地收到桑屿的影响，身子有些不稳，抬起衣袖挡了挡她的锋芒。
百里久霖滚在地上，狼狈起身。
看着不动神色，将他打成这副样子，还如此轻松的桑屿，彻底崩溃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不会的。”百里久霖笑笑，“不会的，怎么会。”
“你……”百里久霖又皱起眉，“不是……废物，被磋磨成那样！”
“凭什么！凭什么？我费劲所有力气修炼，不过是想成仙，成神，庇佑四方百姓！”百里久霖“噗”地一声吐出血，血雾铺撒开，他却依旧念叨个没完，怒气丝毫未减，“可凭什么我那么辛苦都得不到的，你轻轻松松便拥有了！”
“你居然……成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