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山上极冷,严争冻得发抖,扛着锄头往后山赶。陈玉芸跟在他后面,到了半山腰,她扯了扯严争:“咋办,真、真要去刨啊?”
“还能咋办,不刨就得死。”
“可那地方太邪乎了!我,我不敢......”
见妻子心生怯意,严争本就悬着的心被泼了盆冷水。他环视四周,枯树草木宛若一动不动的厉鬼,冷冷凝视他们,山风湿冷阴沉,凄惨的月色无言垂落,窥视着山中诸多诡事。
他不自觉吞咽。
陈玉芸呜咽哭道:“你可是见过那邪乎玩意的!外人只当是山间传闻,可你是知道的呀,咱俩就这么去,万一碰上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噤声!”严争心中陡然一颤,脸色唰得惨白,面如死灰。
一时之间,严争也分不清那邪祟和纸人厉鬼,哪个更恐怖了。
世人皆传,天崖山,多污秽。
这并非空穴来风,天崖山原名屠山,相传是古战场埋骨之地,底下埋葬了上千万的亡灵,邪气极重,上古时期乃天下生灵之禁地。后来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亡灵之怨气许是被山川生灵逐渐净化,久而久之慢慢散去,当然,也有说是天人降世,净化了此地污秽。于是这里慢慢孕育出生命,延绵万里的乱葬岗形成高山,那千万具枯骨永远被压在地底,然而尽管如此,这里依然邪门得很,怪事频出,似乎一切都在昭示此地的传说确有其事。
至于为何改名为天崖,是因前朝皇帝不喜这些民间诡异传闻,嫌山的名字太过晦气,便给这山改了名字。
不过名字可改,那些诡异怪事,却是半分改不了。
天崖山很大,大到严争自二十岁起住在山脚近二十年,也从没有走遍此山。自然,也不全是因为大,只因有许多地方凡是踏进,便有去无回,严争从不敢涉足,而在他知晓的区域,最邪门的地方莫过于后山那棵千年银杏。
银杏本寓意长寿吉祥,乃是祥瑞之树,而后山的那棵却怪极,它的叶子并非金黄,反倒是片片血红,远远看去惊人心魄,如同染血。
天崖山有诸多怪闻,其余是否真实,严争不知,但这银杏树的传闻,严争是知道的,且他真的见过那恐怖一幕,自那以后,严争从不敢靠近此地。
现下却要他亲自去那树下挖东西,他怎能不怕?前有狼后有虎,他犹豫起来。
“要是了因大师在就好了。”严争不自觉地呢喃,“定能收了那恶鬼。”
他话音刚落,遂觉身体寒意弥漫。
“你说收了谁?”
轻柔阴狠的声音不知于何处缥缈传来。
严争龇牙咧嘴:“没、没谁!”
夫妻俩吓得冷汗簌簌,再不敢犹豫耍滑,急忙往后山跑去。
路上寒意湿重,越是靠近后山,那股子阴寒气息便越重,天将破晓,可后山处却比来时的路更加湿冷,这里的树木生长茂盛,没有半分枯萎的样子,枝藤相接,光线半点都照不进。
夫妻俩远远便看见那遮天盖日的猩红,浑身一颤。
银杏树无言伫立,直冲云霄,抻着脖子也看不见最顶端,它的宽度足足有一座木屋之长,巍峨壮阔,宛若自成一座树林,站在其下,方觉渺小无力,加之那一地诡异血红的落叶,令人只是望着便心生寒意。
两个人走到树下,严争强忍恐惧,低声问:“姑娘,我们从哪挖?”
一声叹息悠悠传来:“就在你们脚下。”
严争闻言擦了汗,抡起锄头。
二人吭哧吭哧挖着,暗处的慕听玄收起魂幡,悄无声息跳到一棵树上,俯视着他们的动作。
他眯起眼打量四周,发现他前几日埋下的桃木桩已全部消失,不禁暗自沉眸。
看来这里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他默然不语,坐靠在树上等待起来。
不知挖了多久,那边夫妻俩已累得大汗淋漓,心里越来越慌,却不敢停下。
“姑娘?”陈玉芸壮着胆,开口问:“我们都挖了这么久了,咋还是没看见?”
不止她奇怪,慕听玄此时也有些困惑,按理说咒法种下,诱饵已至,那东西早应该出来了才对,为什么没有半点动静?
他眉头轻蹙,控制魂幡,魂幡内马上发出纸人空灵的声音:“自然还不到时候,继续挖。”
夫妻俩只得继续。
慕听玄捏起一道黄符,挑起红线缠上,运息入气,将其拍在不远处一棵树上,那树离银杏树大概有几米远,仔细看去,会发现树根下密密麻麻全是红线,宛若一根根血丝渗透在地底,而红线连接的正是银杏树的根部。
他盯着银杏树周围,低声念动咒语,红线微微晃动几下,又瞬间平息下去。
慕听玄轻啧一声。
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不动声色观察一会儿,见周围没有一点动静,皱眉要下树查看。
就在这时,那根平静的红线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慕听玄反应极快,电光火石之间,他挑破手指,一手捏起红线一段,血珠便顺着流下,滴到树根之下。
那头夫妻俩埋头苦干,丝毫不知这细微之处的变化,陈玉芸累得大喘气,动作逐渐慢下来。
严争催促她几声,她不回应,低头喘息。
“相公,我心口好疼。”她忽然说。
“累着了?再坚持坚持吧!”
陈玉芸默然,捂住心口:“你还记得那东西的模样吗?”
“什么?”严争不解,抬头看妻子一眼,“你问这个干啥啊?”
“我就是好奇,你再跟我说说。”
严争一股火气上头,都什么时候了,她问起这个?何况他们就在这禁地,那东西可不经念叨。
虽说如此,严争还是耐住性子,粗声道:“和人长得一样,不是和你说过吗,就算出现在你我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是人是鬼。”
“这么邪乎?”陈玉芸道。
“要不当初那一伙人怎么悄无声息全被杀了?那东西跟着混了一路都不知道,哎别提了!”想起当年,严争又哆嗦起来,“快点吧!”
陈玉芸闻言低下头,半晌,她拖着锄头,低头走到严争面前,一下撞在他胸口上。
严争再也耐不住脾气,一把推开她:“你是脑子抽了?!”
陈玉芸被推得踉跄几步,道:“那东西,是不是身上刻着红色纹路?像蛇一样?”
她语气低沉,听上去有几分阴森。
严争眉头一跳,苍白着脸:“对、对,你怎么知道的?”
他从来没有告诉她这点啊!
陈玉芸抬起头,脸上苍白没什么表情,她再次靠近严争,蓦地笑起来。
“你看,是不是这种的?”
她微笑着撸起袖子。
只见她的胳膊上,不知何时布满道道血红纹路。
严争见此魂飞魄散,恐惧地抬起头,正对上陈玉芸那直勾勾的眼神。
“是这样吗,相公?”
她又轻笑着问,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灵,仿佛在诉说什么隐秘往事。
严争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陈玉芸的笑容越来越大,唇角开裂,逐渐勾到耳下,可她还是笑得极其温柔,眼中脉脉含情,两相对比,诡异至极。
下一秒,她本温柔的笑意烟消云散,张开猩红巨口,狰狞着咬向严争!
严争吓得六神无主,就这样看着那獠牙侵占他的视线。
“铮——”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骤然横出,挡在严争面前!
慕听玄嘴中咬着一截红线,横剑而立,衣袖翻滚,陈玉芸被他震得退后几步,他风轻云淡笑了一声。
“终于出现了。”
陈玉芸似野兽般嘶吼起来,她指甲暴长,脸上也已全被猩红纹路覆盖,一头黑发如同有了生命,一齐朝慕听玄刺过去。
慕听玄吐出嘴中红线,淡漠的眼中闪过刺骨冷意,他扔出长剑,斩断那乌压压的黑发,随即将红线向陈玉芸扔出,缠在她的脖子上,红线剧烈颤动,陈玉芸痛苦惨叫,脖颈处被红线缠住的地方流出黑血。
见此局面,慕听玄将先前拍在树上的黄符召回,一把甩在陈玉芸的脸上,随后,陈玉芸浑身抽搐几下,直勾勾倒了下去。
慕听玄走上前,看着瘫倒在地的“邪祟”,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反是轻皱着眉,心事沉沉的模样。
有点不对劲。
一旁的严争此时回过神,痛哭着扑向陈玉芸:“娘子!娘子醒醒!”
慕听玄不喜这场面,嫌他聒噪,转过身要离开。
他刚走几步,严争便朝他扑过来,他灵活躲开,眉目间有些许嫌恶。
“少侠,求你救救我娘子!求求你!”
他淡淡开口:“你们夫妻作恶太多,她能不能醒过来,得看命。”
说罢,他头也不回离去。
身后的严争却不放弃,大喊:“少侠留步,留步!”他几近嘶吼道:“少侠!如果你能救我娘子,我愿意用我的传家宝交换!我刚刚看你出手,想你真实身份应是捉鬼师,我这正好有一物品与你们相关,你一定会想要的!”
慕听玄停下脚步,转过身便看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严争,轻笑:“你满手血腥,对你妻子倒有几分情意。”他声音清冷明亮,带着些嘲讽意味。
严争咽了口唾沫,重重跪下:“求求你了!”
慕听玄看他半晌,清俊的眉眼间一股子倦意,他淡道:“先回去再说。”
***
半个时辰后,慕听玄拿着严争给的瓷白玉瓶回到屋内。他打量着瓷瓶,感受着其中不断传来的气息,眉眼微沉。
没想到还真如严争所说,此物确实不同凡响,这让慕听玄有几分意外。
不过他实在太困了,于是拿起一张符咒,贴在上面。还不放心,又引了几滴自己的心头血滴在符咒上,方和衣睡去。
他没有注意,就在他睡后,那瓷瓶内忽然白光大现,他贴上去的符咒瞬间灰飞烟灭,瓷瓶兀自闪了一会儿,又马上黯淡下去,悄无声息。
随后,一股白烟悠悠从瓶口飘出,白烟漂浮在房间上空,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最后,它慢慢停在慕听玄上方。
它似是在打量慕听玄,没一会儿,白烟丝丝凝聚起来,一个人影逐渐成形。
那是位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正以一个跪趴的姿势伏在慕听玄身上,俊美的脸苍白无血色,神情认真地盯着慕听玄沉沉的睡颜,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