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店主的眼睛像僵硬的死鱼那样短暂停顿了一下,随后嘴角提了起来,扮出谄媚的笑容来。

“客官不再考虑一下吗?”

杜荆竹没有再说话,背起箱笼就快步离开了,他怕自己再多逗留片刻,就经受不住这四千两的诱惑。

店主旁边闪出来一个瘦高个人影,面色不善神色晦暗,杜荆竹见这人不是善茬,就赶紧离开了。

遥远的天幕上,黑云翻滚,雷声滔滔,暴雨来临之前闷热的空气把人们包裹了个严实,天地的界限被模糊,世界是一片暗沉的土黄色。

徐店主的店铺前乌泱泱围了几个人,拉着一条白横幅,上书:还我儿子。

地上铺了一条破烂的草席,坐在那草席之上哭泣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杜荆竹好奇地找人打听了一下,那路人摆摆手,看着那个老汉,惋惜地叹了一声:“那老汉是个瘸腿的,捡了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大,后来在他家田地里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东西,让他儿子拿来当,谁知不久之后石头也丢了,儿子也失踪了,就几个邻居帮着那老汉。来这里讨个公道。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那路人左右看了看,又对杜荆竹他们说:“你们是要和他做生意吗?千万小心呐,别赔得底儿掉。”

杜荆竹颠了颠笼子,没卖出四千两的遗憾此时也稍微少了些,,只是看着那老人愁苦的面容,他的皱纹爬满了全脸,杜荆竹还是感觉有些不太好受。

这徐店主看来不是一个善茬,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这种人能和胡九混在一起倒也不意外。

他想起来之前赵贺的外祖母和他们讲的似乎就是这个王老汉,只是没有想到阴差阳错,竟然在徐家店铺外面见到了。

一点雨滴滴在杜荆竹的面颊上,沿着他光滑的面庞迅速朝脖颈而去,杜荆竹感到一丝凉意像把刀从他的皮肤上划下。

魔尊迅速擦掉了那滴雨水。

“要下雨了。”杜荆竹伸出手,雨滴没落在他的手心,反而落在了他鼻尖,颤巍巍似落未落。

街上行人稀少,赵家离徐家店铺实在远,杜荆竹愁眉苦脸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

“先回去吧。”魔尊的声音冷冷响起。

魔尊:“你没有把我卖掉,我很高兴。”

杜荆竹:……

我四千两银子没了,我四千两银子没了,我四千两银子没了……

魔尊:“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四千两银子有的是。”

杜荆竹:“老板我一定和你好好干!”

魔尊皱起眉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这么笨,整天就想着跟着我干活,就没想过别的吗?

原野上枯黄的树枝上沾了些雨水,杜荆竹从树枝下经过,被雨水落了一脖子,他缩紧了脖子朝前跑,却看到原野的尽头,有几个探头探脑的黑影,他停下了脚步,示意魔尊放慢脚步。

那几个黑影见杜荆竹放慢了脚步,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都朝这边逼近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杜荆竹面容冷峻,朝后退了一步,靠在树枝上。

“四千两你都不要?真是猪油脑子。”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黑影靠近,杜荆竹看清楚是几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壮汉,长得凶神恶煞,龅牙微凸,十分丑陋。

“那又怎样?”杜荆竹把魔尊捞到旁边。

“不如让我直接把他们给杀掉,怎样?”魔尊悄声。

“等等,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信息。”杜荆竹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是谁派你们来的?是徐店主吗?”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看来是徐店主没错了,那店主,收购不成改成明抢,店内对联上写着劝人向善,私下却干着这样的丑事,真是人面兽心。

杜荆竹按下了魔尊蠢蠢欲动的爪子,借一点雨滴化成水珠,那几个壮汉看到凭空而起的水珠,竟没有露出丝毫怯意,杜荆竹挑了挑眉,水珠没有任何犹豫朝他们头顶打去。

几只虫子从几位壮汉的眼睛里爬了出来,盘踞在他们脸上,壮汉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几只虫子睁开了眼睛,它们的眼睛长在虫体上,密密麻麻。十分恶心。

突然袭击的水珠让他们趔趄了几步,他们没有想到杜荆竹也会法术,这时都提起百倍的注意来对付他。

那虫子吐出几缕银丝来,挂住了高速移动的水珠,水珠被银丝黏住了,向前拖曳了几寸后,银丝依然没有挣断,甚至揪住了水珠。

杜荆竹见情势不妙,双脚极速起跳,踩着树干往树上爬。

水珠被反弹回来,霎时间,树干上多了数个透明的孔洞,越往里越小,因为水珠摩擦树干产生的热气让水珠迅速蒸发。

整棵树摇摇欲坠,而杜荆竹双脚如飞,迅速爬到了最上方。

他俯瞰着整片原野,发现远处有一个人影,用法术放大,正是那徐店主。

没错了。

“好了,小心点烧,我去引开店主,别让他看见灵火发现咱们的身份。”

魔尊点点头,树木主干上一片筛孔,支撑不住,直接拦腰折断。

下落的瞬间,杜荆竹手脚轻盈似飞燕,抢先跳下树,朝着徐店主的方向狂奔而去。

“哈哈哈,真蠢!把他的灵宠丢了!”壮汉上前拿手拨弄,被冷不丁咬了一口,顷刻间火冒三丈,伸出手就要朝小狼扇去——

另一边,店主扶着大肚子,观察着远处的人。

他做生意,就没有成功不了的,成功不了那就抢。

要下雨了,可他竟意外感受到了一点闷热,也许是暴雨来临的前兆吧,话说他们还没结束吗?

他想朝手下走过去,却见一个身影朝自己冲过来,像一道飞速移动的白气。

田野上好些人都看到了那股烟雾,来凑热闹的一群人凑到他旁边:“徐老梆,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他不耐烦摆摆手:“滚开滚开。”

他可不想人太多,万一被人瞧见苦主当场告状,那可就砸了招牌了。

白气朝徐店主奔来,最后紧急刹车在他面前。

“徐店主,好手艺啊。”流畅而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那个小狼的主人,只不过身旁已经没有了小狼。

“承让承让,徐某冒犯了。”徐店主微微一笑,眼底有精光闪过。这一笔可是赚翻了,一点钱没出,狼皮卖掉,几万两银子就能到手。

旁边的人听得不明就里,两个人说话像打谜语一样。

不过这极英俊的少年,看着倒是格外怡人,过路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杜荆竹故意转头,用正脸面对着他们。

他忽然放低声音:“徐店主,是杜某冒犯了才对。”

他喉咙抑制不住低低的笑声,徐店主想起已有一会儿没再见到手下过来禀报了。

杜荆竹大笑了一通,走之前还不忘跟在场众人道别。

徐店主手脚发麻,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般这时候,不应该是主人已经被那虫子给吓疯了吗?更别提站在他面前说一通意味不明的话了。

他心下察觉到了异常,等把其他人赶走后,就迅速跑到了树下。

树已经断成了两截,有股热气扑面而来,树下空无一物,连活物都不见一只。

一种对陌生能力的恐惧席卷了他,他无力地跌坐在树下,手碰到了还有些许温热的土壤。

没有树枝遮挡的天空,有雨滴落下来。

一池春水被雨水击打泛起涟漪,街角处,魔尊在房顶上喊住了杜荆竹。

魔尊跳进箱笼里,杜荆竹慢悠悠往家走,魔尊抬头看了看天:“要下起来了,竹子,赶紧跑吧。”

他从箱笼里跳出来,杜荆竹刚觉得耳边那声“竹子”喊得格外别扭,雨水就从黑云中被噼里啪啦倾倒下来。

杜荆竹着急地捂着头顶,小狼已经冲了出去。

魔尊的爪子踩在泥坑里,腿上沾上了飞溅的雨水和泥点,两人奔跑速度极快,杜荆竹双脚因为法术的使用而常常腾空而起魔尊放低了身子,将爪子嵌入墙壁砖块里借力,奔跑时像一股黑色的烟雾。

很快,两人就回到了胡九的祖宅里。

赵贺手忙脚乱地修补屋顶的裂缝,房子里常有雨水顺着缝隙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地响,吵得他心烦意乱。

把杜荆竹和魔尊迎进屋子里后,赵贺拿来了巾帕和热水,杜荆竹雪白的衣角溅上了几滴泥水,他蘸着热水仔细擦干净。

魔尊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杜荆竹叹了一口气,把魔尊拽了过来,握住他的爪子,他的爪子和腹部都沾上了不少泥水,杜荆竹把他的爪子埋在盆中,仔仔细细地来回揉搓。

“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店主说话有漏洞。”魔尊忽然说。

“什么漏洞?他说什么了?”杜荆竹问。

魔尊的小爪子泡在水里,舒服得很,他半眯着眼睛:“你还记得那个馄饨摊摊主吗?”

“记得啊?怎么了?他说胡九一周前来吃过馄饨。”

“想想那个徐店主的话。”

杜荆竹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店主在撒谎?”

魔尊:“摊主和胡九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的话是真话的可能性比店主说真话的可能性大,而店主说胡九早就不去了。”

杜荆竹接上他的话:“那就说明,现在店主和胡九有可能还在接触,并且不能被别人知道。”

“但是胡九并没有太注意保密,所以就出现了这个纰漏。”

“什么纰漏?”赵贺突然问。

杜荆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连带着那张草纸都给赵贺讲了讲。

赵贺:“这么有趣吗?我还以为真相是胡九喜欢养小狗,狗狗全死了就埋起来了呢。”

杜荆竹:……

杜荆竹:“你明天还是和我们一起出去吧,你独自在家有可能死掉。”

房子里还有滴滴答答的漏水声,连正堂内武财神上方也在漏水,杜荆竹放了个瓷碗在武财神像前,不一会儿就积了不少雨水,沿着碗沿时满时漫。

赵贺递来两个胡饼,杜荆竹给魔尊擦净了身上的毛,伸出手接过了饼,胡饼上滴了一点雨水,捏在手里又硬又冷。

“凑合吃吧。”赵贺说,“现在这天气,生不起火来。”

杜荆竹猛得咬了一口胡饼,嘴里嘟嘟囔囔:“洗坏。”

“你在说什么?先把饼咽下去再说话。”赵贺说。

杜荆竹老老实实把饼咽了下去,噎的他直翻白眼。

“奇怪。”杜荆竹说。

“奇怪什么?”魔尊问。

“你们都是会法术的人,为什么连火都变不出来呢?”

杜荆竹眨着好奇的眼睛,对魔尊和赵贺看了又看。

赵贺从杜荆竹平静而认真的眼神中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但又无法反驳,连说了试图反驳他的话都磕磕巴巴。

魔尊咳了一声,“我学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杜荆竹拿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嘴里嚼啊嚼,太阳穴一动一动,眼神真挚而可爱。

“我学的是杀人,不是生火,其实也可以生火,只是太容易伤害到别人,所以从不那么做。”

“我就像是一个专门被造来用来杀人的物件一样,做什么事情都要极其极端而且有杀伤力,这些生活类的法术倒是从来没有学过。”

这和那种因为我能力太强了所以不能考20分只能考满分的人有什么区别?

杜荆竹有点同情老板,但同时心底也藏了一点羡慕与嫉妒:本来这具这么强的身体应该是我的。

我的。

我的!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魔尊的身体垂涎三尺,要是自己有这身体,直接飞身成圣,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到时候自己就是天底下最闪亮的孙悟空!

现在好了,他穿越错误,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黑白无常。先过一天算一天吧。

杜荆竹摇摇头,将自己贪嗔痴的怨念抛出脑外,左手拿起毛巾给魔尊擦了擦头,右手把梆硬的胡饼放到桌子上。

赵贺就比较心虚了,像回到了宗临山学堂时几个师父轮番拷问他时的模样。

杜荆竹的脸与几个师父的脸渐渐重合:“你为什么连火都变不出来?”

赵贺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单纯的菜,于是向从前的自己学习,说话拐了个弯:“这个,火是五行最邪,木生火,火克金,这生火啊,还是得最原始的好,古人钻木取火只有艰辛的努力,才能体会生火的过程嘛……”

赵贺还在胡说八道,杜荆竹已经没心思听了,难怪方士的风评这么坏,原来方士胡说八道的能力比自己还强。

幸好这个社会没有电信诈骗,不然方士学堂直接变成诈骗犯培养基地了。

“竹子。”

杜荆竹:“什么?”

杜荆竹真是要强行习惯这个称呼了,每次魔尊一说这个外号,他就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说好要教我的。”

“教你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一段并不是很真切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杜荆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答应魔尊,给他传授现代的知识了。

魔尊本身的能力就够强了,如果再有这些现代知识作辅助,那还得了?

可杜荆竹没有选择,只好在脑子里拼命搜刮现代的各种名词,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的数学和化学并不好。

太好了。杜荆竹拍拍胸脯:不用担心老板自己造大炮了。

他把关于现代的许多物品的名词解释告诉了魔尊。

赵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移了话题,变成了自己母亲做的豆橛子烧肉多么多么好吃,杜荆竹还在专心讲着这些,眼看着魔尊的眼睛越瞪越圆。

本着做一件事就要得到一件事的好处的原则,杜荆竹想起魔尊每次试图从墙上跳到箱笼中时,总是要扒拉他衣服两下,才能费力跳进去。

随着魔尊越来越重,杜荆竹需要魔尊每次跳进箱笼的时候,不能刮花他的衣服,而这需要魔尊每次起跳位置和杜荆竹站立位置都是精准无误的。

杜荆竹思来想去,把胡饼拿了过来,撕出了四条排布均匀的线。

“指南针你看过吗?也叫司南。”

“见过。”

杜荆竹指了指一条线:“太阳从东方升起,你应该清楚,而它对面这条线,就是西方。”

魔尊点点头,看着杜荆竹接着说下去。

“东,西,南,北,将这个饼当做你的方位,每个方位分成360份。”杜荆竹在四个角都点了点。

赵贺已经把能讲的都讲完了,啃着饼站在一旁练习方术,马上方术大会就要到了。

“每一份都是一度,90份就是90度,这个圆盘不止适用于平面,也适用于立体。”

杜荆竹站了起来,用胳膊比划着,给魔尊演示站起来时的方位。

“比如,我现在在你的东偏北45度,你告诉我你的方位,我就会把背朝向你。”

“你就可以准确地跳上来了。”

魔尊仔细在脑海里回忆着白天每个人的站姿,分析他们离自己的位置。

在王家时,杜荆竹在自己的东南方三十度,李青在西北方约50度,王老二在正南方……

等等。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魔尊的脑子,魔尊迅速把爪子从盆中伸了出来,湿哒哒地在地板上着急得转来转去。

杜荆竹蹲了下来,看着着急的魔尊:“怎么了?”

“脚印,脚印!周围说不定有王老二的脚印!”

杜荆竹愣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就冲了出去。

“哎,这雨下这么大!”赵贺大喊,杜荆竹头都没有回,就冲进了雨中。

雨雾迷蒙,大雨瓢泼,雨水像从天空伸下的一把刷子,任何罪孽,背叛的证据,都会被清洗干净。

雨水顺着杜荆竹的额头往下淌,他的头有些发蒙,吸了一下鼻涕。

沿着房外的围墙奔跑,他将自己的视线无限放大,王老二并未走进房子,那一定是站在外面张望,说不定还借用了特殊工具攀上过围墙,毕竟因为那只鸡的阻挡,没有一个人查看过王老二背篓的底部。

雨水顺着杜荆竹的睫毛坠下,他揉了揉眼睛,紧靠着墙根,在地上一点一点寻找王老二来过的痕迹。

他们跑回家的速度很快,可再快也快不过雨水落下的速度,豆大的雨滴迅速渗入墙面四周灰黑色的土壤,昨天一场凶险的打斗过后的痕迹,似乎完全淹没在了雨水中。

杜荆竹被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忽然,雨声离开了自己的肩膀,落在了头顶的不远处。

刹那间,心脏暂停了一瞬,随后猛烈地重跳了一下,像一首钢琴曲意兴阑珊,曲调将尽时最后挣扎出的一个酣畅淋漓的重音。

他抬头,看到了一扇芭蕉叶。

魔尊含着芭蕉叶的叶柄,安静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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