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浅跟着许如清飞了一会儿,自感体力不支,慢慢地就落后了去。
许如清发现后停下脚步,原地等了梁浅很久也没等到她近前,便折身朝着她行去。
梁浅见他返回来,索性不走了,选了块看起来比较厚实的云,重重地落了下去,差点儿把云都给踩穿了。
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体,她插着腰,气喘吁吁道:“你飞得太快了,我委实有些跟不上。”
许如清背着手飘然落在她面前,由下往上打量着梁浅,像是凡人跑了好几公里似的,她累得整个脸都是红彤彤的,就连鼻尖也泛着粉红,额上细细的密汗从发际线里浸出来泡着碎发,她无意抬手揩了下汗,便将碎发揉得乱七八糟,翘着卷着乱得张牙舞爪。
“我严重怀疑你这魔尊之位是哄骗来的。”许如清朝她伸出手,掌中躺着一颗绿豆大小的黄色药丸。
梁浅看了看药丸,又抬头看了看许如清。
“增强灵力的。”许如清解释。
梁浅拈起来仔细瞧了瞧,“是不是那种吃一颗就可以让我天下无敌的?”
“想多了。”许如清真不明白她脑子装的是哪一种浆糊,“最多就是让你平稳气息的。”
梁浅又看了看,才仰着头将药丸丢了嘴里,然后囫囵吞进了肚里,也就须臾之间,她果然感觉到浑身舒服多了。
“话说你们仙界有没有那种吃一颗就成仙成神,武力值飙升的那种仙丹?”见许如清转身离开,梁浅急忙跟了上去。
许如清放慢脚步瞥了梁浅一眼,本以为又要揶揄她,却听他难得耐心地解释:“有是有,不过最多能只成个半仙,比普通凡人多活个一两百岁。若是真有那种吃一颗就成神的仙丹,那岂不是要争得头破血流了。毕竟,谁不想当个天下第一呢?”
“捷径不可走,还是踏踏实实的修炼为好。”许如清看着梁浅。
梁浅忙道:“你误会了,我现在过得潇洒自在,才不想当什么神仙呢。我就是在想,那狐妖又是吸血又是偷心的,是不是想用什么邪魔歪道修炼?”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慢慢地,许如清和梁浅开始并肩而行,他只需微微偏过头,便能将她那张精致小巧的侧脸收入眼底,“从古至今流传下来了很多关于食心喝血吸精气以提升自身灵力的邪法,但都是蛊惑人心罢了,没人能真正修炼成功,但也免不了某些心术不正者会抱有期望。”
梁浅认可的点了下头,“确实,要真是吃肉喝血就能得得道成仙的话,那早就没有凡人存在了。”
还没等许如清来得及发出“凡人确实很弱势”的感叹,又听梁浅道:“你看他们什么肉都吃,自家养的猪只剩毛没入口了,怎么不见他们升仙?”
许如清小小的无语了一会儿,“但是——”他话锋一转,“对于那些修邪术的妖来说,吸□□血确实能提升功力,好比凡人吃肉可以增强体质。”
梁浅:“......说来说去,就是说还是有这种邪术存在的,只是以前没有人成功过,便认为没有而已。”
许如清觉得两人的谈话有些绕不清楚了。
两人又行了半晌,许如清发现要是照这个速度下去的话,怕是明年也到不了黑河,可是当他说要赶路的时候,梁浅就苦着一张脸,一会儿说自己还没歇息好,一会儿又说肚子饿了。
许如清只能皱着眉头提议,“要不然你又变只鸟或是什么的,我带你过去好了。”他有些后悔带梁浅一起来了。
梁浅当即两眼放光,拍着手叫好,“这个办法可以。”说完,还不等许如清反应过来,就化作了一只喜鹊落在许如清的手臂上。
许如清愣了一下,“我记得你上次变的是只画眉来着?”
变作喜鹊的梁浅啄了下许如清的衣服,“是吗?你记错了。”
许如清怎么可能会记错,他又不是梁浅,活了上万年记忆衰退了。
虽说梁浅变个什么东西与他无关,可于妖来说,化作原形是最能休养生息的,像梁浅这样原本自己灵力不济,还要耗费部分灵力来维持她现在这个喜鹊身子,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可梁浅不太愿意同许如清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他赶紧出发。
许如清无奈,只能又将她揣进了袖中,朝着黑河方向腾云而去。
只用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他已然身处黑河上空。
妖族聚集的多了,妖气也就重了,隔着几百丈高,许如清都能闻到一股腥臭味。
躲在袖里的梁浅也被这恶心的味道冲得脑门儿疼,觉也睡不安稳,索性离了许如清,又化作人形站在许如清身旁,雁回亦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脚下层层瘴气,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雁回有些害怕的将手塞在梁浅手里。
许如清一挥手,脚下的瘴气便自动朝两边散开,然后他看了梁浅一眼,嘱咐了一声“跟紧点”,率先俯身向下飞去。
“嚯!”梁浅牵着雁回的手紧跟其后,看到下面的一切她不禁感叹,“黑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许如清回头不解地瞅了她一眼,像是在说“黑河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事情却并非如此,黑河原本是一条碧波荡漾的河,乃天地之初,始母神的眼泪所化,后神族归寂后,人类觊觎黑河两岸的奇珍异草和稀奇矿石,开始大肆采伐,不到两千年的时间里,原本郁郁葱葱的茂林被夷为平地,后来洪水肆虐,将泥土砂石冲进了河里,“碧”河变成了“黄”河。
再后来,凡人离开了此地,散妖齐聚于此难免产生争斗,他们便将死去的族人尸体尽数丢进了河里,没过多久这条河变得乌漆嘛黑、臭气熏天,这才又得了个“黑河”的名字。
而上次梁浅路过这里的时候,好歹这还是一条河,可如今却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原,是因为没了光照气温骤降的缘故。
黑色的冰面上搭建着密密麻麻的屋篷,从远处看去好像凡界的贫民窟一般。
梁浅三人落在冰面上,头顶被许如清强行分开的瘴气开始慢慢回拢,最后严丝合缝的,以至于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像是瞬间从白日到了黑夜。
好在妖族住的棚子里隐隐会透出些光来,加上有萤虫在空中飞来飞去,充当了路灯。
脚下的冰还有点儿滑,就算有梁浅牵着,雁回还是有还几次差点儿摔倒,又一次滑了一脚,雁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另一旁的许如清,虽然心里仍对他将自己娘亲封印在南渊底的事心怀芥蒂,但只要不摔倒,雁回还是勉强可以牵下他的手的。
许如清不喜与人触碰,几次想要抽回手,却被雁回紧紧攥着食指和中指,每当他想要甩开雁回的时候,雁回就会脚下一滑身子向后仰去,他也是于心不忍。
眼角投向梁浅,见她握着雁回的手,还有意无意的荡着,玩得很是愉快。
冰面足有丈尺来厚,虽不用担心会突然裂个窟窿掉下去,但冰层里冻了不少残缺的尸骨,有的甚至还正面朝上瞪着一只没有珠子的眼,着实让人觉着瘆得慌。
这还是她曾经和姐妹们浮水嬉闹的那条河吗?
就现在这环境,梁浅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能再深想,她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吐,于是找了话题问许如清:“神武君打算从何处入手?”
许如清指着前方忽明忽暗的木屋,“黑河有一巫师,据说能通古今,不如先去那里瞧瞧。”
梁浅从许如清的语气里听出了戏谑,她便知道,他所说的是贬义。
那巫师门口用线串了各种各样的骨头作门帘,风轻轻一吹,骨头便互相撞击着,发出浑浊的声响。
“既然都来了,为何又踌躇着不进来呢?”
屋里响起一道苍老且沙哑的声音,一时难以辨别出对方是男是女。
许如清和梁浅相视一眼,掀开门帘,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屋里陈设乱七八糟,毫无整洁可言,墙上贴满了贝壳、海螺,以及骨头,地上更是堆得几乎没地方落脚。
所谓的巫师蓬头垢面,灰白的头发散在两边,遮了大半张脸。梁浅从对方的穿着上,勉强将她当作女巫。
梁浅虚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才看清她是个没有皮肉的骨架,左颧骨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牙齿也是稀稀落落的,加起来不超过五颗。
她每动一下嘴,梁浅都生怕她的下颔骨掉在地上。
“五百年灵力。”还没等人开口问,骨架子已先伸出了她那缺了根小指骨的手比划道。
“好大的口气!”许如清踢开挡在脚下的狼头骨,掀起衣摆坐在了女巫对面的长凳上。
梁浅将雁回挤在她和许如清之间,想着这样能减轻他的恐惧,可在入座后,她才看清女巫另一只手掌下按着的就一个人头骨,四个黑乎乎的洞正好对着雁回。
梁浅忙捂了雁回的眼睛,可雁回却是好奇得很,掰着梁浅的手指,从指缝里往外看。
八仙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女巫小小的动一下,她的袖子拂过桌面便会扬起一股迷眼的灰尘,梁浅挥了挥,依然被呛得咳了好一阵。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就敢狮子大开口。”许如清又道。
那骨架动了动,回道:“你想问的我都知道。”
许如清自然没那么好骗,他不屑一笑:“那你便说说我此来为何,若是说对了,赏你一些灵力也未尝不可。”
这黑河虽是妖族聚居地,但多年以来也形成了类似于人间集市的模式,有卖各种东西的,以此满足那些充满好奇心又胆小不敢离开这里小妖,而他们用来支付交易的,多是极品明珠、珊瑚等,最次是黄金。
唯独这尊骨架巫师不同,只因她是死后骨头修炼成精,要那些个珠宝来没用,只能以灵力维持她的骨头不散,可修炼的灵力来的慢,满足不了她的需求,于是开了这档子灵铺,以卖消息换取灵力。
她明明没有眼睛,可梁浅恍惚间却看见了她眼珠子转了转似的,“你想与身旁的女子欢好。”
梁浅:......
愣了一瞬,她才猛地捂住了雁回的耳朵。
许如清亦是一怔,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对方话中之意,然后,他脸色忽地一沉,慢慢地开始变红,再由红变成青黑色。
不仅仅是觉得羞耻,更多的是怕梁浅误信。
“放肆!区区小妖,竟然戏谑本君!”许如清转而怒道,随即一掌拍在桌面上,将桌子震得裂出了无数道缝隙。
他暗暗地朝梁浅看了一眼,后者则仰头作观屋顶状。
许如清手一伸,那骨架便到了他的手掌里,只需轻轻一捏,脆弱的骨头便可化为尘土。
“我乃是屏吾神武君许如清是也,今来寻你问事,你可得如实回答,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完,女巫也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虽然料到来者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竟招惹了屏吾的仙君,女巫心底生怵,连连点着头。
许如清这才松了手,一掌将女巫推了出去,骨架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对许如清道:“仙君要问些什么?”
许如清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近日妖族中可有谁在以精血、或者心脏修炼?”
骨架子愣了一瞬,摇头道:“小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呢!”
“是么?”许如清冷声道,话音落下的同时,手中已经握上了名为戋月哦宝剑,“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许如清手腕一转,凛冽的剑光已朝着骨架而去,女巫忙抬了手挡光线,吓得瑟缩在地上,“仙君饶命,小妖想起来曾听说过一件事,有一狐妖不知从何处得了一秘法,便是食人之精血肉提升灵力的。”
“那狐妖姓甚名谁?”许如清又问。
女巫想了想,答道:“听别人唤他阿云。”
是个许如清从未听过的名号。
女巫见他面带疑惑,便解释:“是个无名小卒而已,仙君自是没有听说过。”
许如清又从女巫的言谈中觉出端倪,“即使无名小卒,为何你却有意保他?”
女巫嗫喏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说出真相,“因他是左护法罗绮远房表叔家邻居的侄子,我怕惹祸上身才不愿说的。”
“罗绮?”许如清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你是说妖王江月白身边的左护法罗绮?”梁浅突然插话问道。
女巫点了点头,“正是!罗护法乃妖王身边的红人,虽说妖王才是西荒之主,可实际管事的却是罗护法,小妖得罪不起。”
“那阿云所作之事可与罗绮有关?”许如清正要开口,又被梁浅截住,瞧着她慌张的样子,许如清确信她知道些什么。
女巫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不过那小子向来是借着罗护法的威名方便行事,若真与护法有关的话,想来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打着罗护法的名号,所以我猜应与罗护法无关。”
梁浅听了,不禁松了口气。
许如清默默地等着她问完话,最后才补充道:“那阿云现在何处?”
女巫摆着摇摇欲坠的骨架朝前走了几步,偏起头,露出空洞的五官,“黑河东南方向,有一处密林,仙君或许在那里可以寻着他的踪迹。”
许如清听了,看向梁浅,后者亦正好回头来看他,心照不宣地确定了一事,两人同时向后转身。
“仙君,请留步——”刚才还畏惧不已的女巫忽然唤住许如清,待许如清转过身来,她才继续道,“仙君不想再问些别的吗?”
许如清暗暗挑了下眉,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女巫扫了梁浅一眼,拖着骨架子慢慢及近许如清,随即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此女子来路不明,我竟不能窥探其真身,仙君要多加小心。”
这些话还用不着一个妖来提醒他,许如清转身欲走,忽被女巫捉住了手腕,只听她道:“人有六欲仙亦如此,仙君切莫因此觉得羞耻。”
说完女巫自觉幽默地笑了起来,许如清又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脸色忽地一沉,转身拉着梁浅出了屋子。
须臾,身后“轰——”地一声想起坍塌声,梁浅回头见那木屋已成了一堆废墟。
周围的小妖被这动静惊动,纷纷围了过来,翘首看着好戏。过了一会儿,废墟顶上的木板被推开,一骨架子从废墟中站了起来。
许如清扫了一眼过去,那骨架子怕得连忙又缩了回去。
“她说了什么,惹得神武君你生了这么大的气,竟把巢都给人家掀了。”梁浅笑着问道。
“一堆废话而已。”说完,在一堆小妖惊奇的目光下,许如清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梁浅连忙拉着雁回跟上,行了几步后,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只裹着瘴气的乌鸦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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