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耳边，只听见女子清玲般的笑声：“天界的，抓起来。”

亦邪淡漠的眸子重新落到女子身上，音色冷淡至极：“我并未瞧出他有何不对，闻玥，不要乱开玩笑。”

闻玥夸张地捧着脸，斜眼瞧他，媚眼如丝，摄人心魄：“哎呀，要是都能给咱们亦邪大人瞧出来，那天帝培养的暗卫也忒没用了吧。”

亦邪有意地略过她那双能勾人魂魄的双眸，冷道：“他的魔骨没有问题，体无真气，也并无修行的迹象。”

闻玥微笑道：“的确哦，可我就觉得他有问题，这可怎么办呀，亦邪大人？”

尾音微抬，音调婉转万分，勾得人心痒痒。

亦邪有些秃然地闭上眼。

闻玥伸出手，手指勾住他的指尖，轻轻摇了摇，呼吸落在亦邪手心：“亦邪大人？”

亦邪条件反射地抽回手，越过闻玥，打出一道禁制。

那名屠夫身侧突然出现数道浑浊、粘稠的污水，绕着屠夫快速滚动，扭曲，直到彻底将屠夫笼罩。

书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

老天什么时候这么开眼的？

……

自然不是老天开眼。

亦邪出手的下一瞬，暗处随即闪出三道人影，分散开落到屠夫附近，形成包围圈。朝上方的亦邪拱手：“亦邪大人。”

三魔皆带着青面獠牙面罩，与亦邪的赤色不同，这三位鬼行卫面罩则以青色为主。

亦邪寒声：“把人押进罪狱。”

鬼行卫齐声应答：“遵命。”

三魔并不管屠夫的叫冤，点掉屠夫哑穴，一手捏着一根墨水柱，带着整个笼子腾空而起，当着众鬼魂的面将屠夫带了下去。

亦邪站在原地，转过身，问道：“理由。”

闻玥含笑望着他：“嗯，没有理由，看他不顺眼成不？”

亦邪冷道：“不成。”

闻玥瘪瘪嘴，微微叹息，小声撒娇：“好吧，亦邪大人真是铁面无私，冷血无情呢。”

亦邪生平最怕她如此，顿时一阵恶寒，眉头一皱，语气更冷了几分：“公主殿下，你莫要如此。”

嗤。

闻玥一听这个称谓，挑弄亦邪的兴趣瞬间减了大半，随意地摆摆手，信口胡诌：“你看他，瞧见了阎王路，跟没瞧见似的，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会有阎王路的出现。寻常的凡人若要见着阎王路，怎么可能半点都不恐惧。”

亦邪反问：“为何不可能。”

闻玥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尾一挑：“哦，我差点忘了，你就是？”

亦邪不言。

闻玥权当他默认了，连声叹息：“哎呀，亦邪大人是何等天骄，魔界三千年也才出一位亦邪，我哪有缘分遇见第二位。”

亦邪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也是。”

闻玥右眼直跳：“……”

亦邪继续道：“我记得，你来之时，也是如此。”

闻玥咳嗽几声，无语道：“你记错了吧……我哪是那种性子，而且，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认识吧？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什么表情。”

亦邪闻言，走到闻玥面前，直视着这位慵懒的美人儿，眼中寒意乍现，一字一顿：“你在骗我。”

闻玥猛地一怔，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陨石意念似乎又蠢蠢欲动。

识海之中，忽闻一声冷笑。

如恶魔低语般轻柔，不断涌现丝丝寒意，极轻，却密密麻麻，足以覆盖全身。

不是吧？

亦邪没发觉闻玥的异常，冷冷撕开闻玥的伪装，强硬道：“你谎话连篇，不可信任。”

闻玥嘴角一抽，活久见，头一次让亦邪怼到哑口无言：“……”

虽说她隐瞒了部分事实，但也不至于谎话连篇吧。

闻玥拍了拍手，抬手将亦邪往外推了些许，语调不变：“我亲爱的亦邪大人，是骡子还是马，你去审审不就知道了。”

亦邪眸光更寒：“闻玥！”

闻玥双手抵上右耳，作喇叭状，笑道：“在呐，在呐！你小点声，我耳朵都差点被你震聋啦。”

亦邪张了张嘴，似要再说些什么。

“玥姐！玥姐！老大有事找你！”

阎王殿内，传出被魔力特意扩大的声音。

那位仁兄的嗓门又尖又大，语速急切，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仿佛下一刻天界便要来占领阎王殿。

闻玥想不听见都难。

正合她愿，左右闻玥也不想同亦邪纠缠下去了。

这个榆木脑袋懂个鬼哦。

她站起身，拍了拍亦邪的肩膀，微笑道：“此事暂且搁置，先忙旁的。你听听，赵哥都要喊破喉咙了。”

亦邪眉头紧锁，沉吟许久，才侧过身子，放任闻玥走进阎王殿。

他凝望着黑暗中的红色背影。

她素来爱与其它魔怪称兄道弟。

以至于亦邪都快忘了，当年初入魔界的闻玥，其实对魔怪是避之不及的。

后来时间淡化了一切。

唯有那抹红色依旧耀眼，一如当年。

————

阎王殿内热闹非凡，如同凡界灯火通明的闹市，人群熙攘。

一张占据大半个阎王殿的圆桌放在中央，桌内密密麻麻坐着一群不知男女的鬼差。统一身着黑衣，头戴墨冠，额上一抹未开的墨莲，婆有几分京中赶考书生的味道。

鬼差们个个俯首垂眼，多柄玉笔自行挥毫，不计其数凡人的人生便从他们手中定格。

桌外的鬼分为两批，大多是双目呆滞，神态迷茫的普通鬼。鬼挤着鬼，不约而同地围在圆桌前，静待鬼差们的审问。

而另一批鬼就厉害了，堪称鹤立鸡群。几乎每一位周身都环绕着多位面戴青色獠牙面具的鬼行卫。

这部分鬼的形态也与多数鬼不同。

有双目突出，口吐长舌的吊死鬼。

有眼冒绿光，皮肤黏滑的淹死鬼。

有个头矮小，神情癫狂的小儿鬼。

这类鬼，通常被称之为“恶鬼”，在接受阎王殿最终考验前，他们大多曾为祸人间，残害一方生灵。

后为魔界之人所逮捕，被鬼差押送至阎王殿。

审判过后，少数生前尚有功德，死后害人较少的恶鬼进入罪狱改造。绝大多数因其罪孽深重，都将贬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轮回。

鬼差们有鬼瞧见她，欢喜地唤道：“玥姐！”

又看见紧随其后的亦邪，又跟老鼠见猫似的，赶忙低下头，生怕引起这位活阎王的注意。

闻玥不由失笑，向后一指，朝亦邪道：“你留在那里，你一来，他们都干不了活了。”

鬼差们皆竖起耳朵。

就是，就是。

亦邪皱眉，环视一番。其中一名小鬼差受不了他的目光，竟直直吓掉了笔。

小鬼差欲哭无泪地捡起笔，想死。

但一看见自己对面那位乌云压顶的鬼，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有鬼比我惨就好。

“……”

亦邪转过身，直接走进了阎王殿内殿。

他一走，众鬼差不约而同地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死里逃生！耶！

闻玥倒是第一次见连笔都吓掉的鬼，笑着问道：“这么可怕吗？”

小鬼差面庞稚嫩，死时年龄必然不大，在魔界当差时间也不长。旁的鬼差都使着小法术控制狼毫，忙里偷闲解放双手。

唯有他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亲自记录着来人的名讳，生平。

也难怪笔会掉了。

小鬼差闻言，无奈道：“亦邪大人气场太强，我们都怕他。”

闻玥又看他转过头，声音带着哭腔：“公子，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人回应他。

闻玥抬眸，那是一张生不如死，鼻青脸肿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鬼差。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哟，熟人。

那位打架相当凶猛的书生。

闻玥先前就发现了，此人怨念之深沉，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了。

闻玥又问：“怎么？”

小鬼差一手持笔，一手翻着阎王谱，面带苦色：“他就是这么坐着，看着我。也不说话，我完全就没办法聊下去啊！”

阎王谱远看像一团青火，近看却是一本书，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黑色的行书字体中，一个红色的名字格外闪烁。

那自然的书生的名字。

闻玥拿起小鬼差手中的阎王谱，粗略地翻了翻，顿时同情心泛滥。

她从圆桌上抽出一张圆形木牌，反手丢给书生：“你今生已了，尘缘已尽，请待来生吧。”

书生阴沉着脸接过，不言一语。

闻玥又道：“拿上牌子，跟着大部队，这辈子你心存善念，救济孤儿。未遇良人，死于情爱，下辈子会有好报的。”

书生猛地站起身来，眼圈通红，哽咽着，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不会有好报的！我待她还不够好么？恨不得把她当公主供着，她凭什么这么对我！”

鬼行卫迅速靠近，一把刀横上他的脖子。

闻玥示意鬼行卫放下刀，淡淡道：“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付出，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做错的人不是你，她还活着，你却死了。再不甘，又能如何。你何必郁结于心。”

书生低声哭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那我来世呢？我来世可有好报？”

他死死捏住木牌，颤着声音：“若依旧如此，我又何必重蹈覆辙，再受一次苦，不如留在这里罢了！”

当鬼差？

绝大部分鬼魂都会选择轮回转世，只有极小一部分如闻玥一样，彻底成鬼。留在魔界，再无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