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玥不赞同地摇头：“公子，阎王谱只记录前世今生，不记来世。你可知为何？”

“我命由我不由天，纵使是九天诸神，或是九幽魔鬼，也无法左右你的命运。公子，你问我你的来生，事实上，除了来生的你，无人知晓，无人能答。”

书生嘴唇不停颤抖。

闻玥作出请的姿势，笑道：“请走吧，你的来生还未开始，谁知道会过成什么样，不必自怨自艾。”

书生捏紧手中的木牌，低声道了句谢，便低着头走出了阎王殿。

身旁叽叽喳喳不停。

“玥姐嘴巴皮子就是厉害。”

“那人……”

“好惨，那人投了三辈子胎，许了三辈子愿，第三世好不容易娶到了媳妇，哪晓得娶了一位潘金莲。”

“可不……不对啊，他更惨，他可没有武松给他报仇雪恨！”

“唉，我还听说……”

“闭嘴吧你们。”闻玥双手往桌上重重一拍，方才杂乱的圆桌立马安静下来。

闻玥没好气道：“你们嘴碎得很，好好干活！对了，赵哥呢？他叫我，却连鬼影也没半个，什么意思？”

有鬼答：“在内殿。”

外殿审普通鬼，内殿审恶鬼。

恶鬼难缠，且手段残忍，魔力高强，非寻常鬼差所能降服。

因此，内殿所派的鬼差，自然也与外殿不同。在魔界中，他们被称为遣鬼使。

通常包括捉鬼，审鬼，送鬼下地狱等全套服务。

闻玥颔首，抬脚便往内殿走，还不忘嘱咐众鬼差，含笑道：“都认真些，别让亦邪亲自动手收拾你们！”

众鬼忙答：“晓得晓得，您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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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邪双手抱胸，站在一扇门外，见她，便打开门，对闻玥道：“你的故人。”

故人？

闻玥望他，面露疑惑。

“是你的一位兄长。”亦邪道：“他化为恶鬼的方式有问题，明邪怀疑，有人暗中操控。”

魔界掌管天下诸鬼已有百万年之久，人死化鬼，如若化为厉鬼，则证明生前怨气过重，需要渡化。

若手染鲜血，便要接受阎王殿的处罚。

闻玥道：“明白了。”

里头关着一名男子，铁链将他的四肢捆成一团，唯独露出三四只手指，指甲盖不知为何全部被掀翻，血肉黏成一块。

整个人如蚕蛹般倒着地上，血腥味无比刺鼻，闻玥皱了皱鼻子，蹲下身子，强硬地扳过男人的脸。

二鬼皆是一怔。

那是一张相当清秀的脸，若仔细分辨，甚至能发现五官与闻玥有几分相似。

男人在看见闻玥的那一瞬间，瞳孔猛然震了震。

另一头飞快走来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衣衫都有些许褶皱，裤脚上还补了三四个补丁。声音与体格严重不符。声音又尖又亮：“玥姐。”

他向闻玥解释：“明邪大人从醉生楼带出来的，当时身上就带着不少伤。大人捉他时下手略微重了些，不过不碍事，还能说话。”

男人被打得全身只有一张脸还算干净，明显动手的人下了死手。

闻玥微微点头，道：“赵哥，他的阎王谱，请拿给我瞧瞧吧。”

闻玥与赵哥一口一个“玥姐”，一口一个“赵哥”。

偏偏二鬼都不认为有任何不对，自然也不会有鬼闲得慌，非要去纠结这个问题。

赵哥掏了掏袖口，递给闻玥，恭敬道：“早准备好了。”

闻玥接过，按照标识翻了几面，眼神快速地扫了几眼。

男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救我。”

闻玥合上阎王谱，轻笑着问：“你说什么？”

男人咳出一口血，低声重复：“……我认出……十三妹妹……救我。”

闻玥没有再应他的话。

她转过头，对赵哥温声道：“赵哥，派几个医修，请务必治好他的嗓子。记住，能马上开口说话的那种。”

赵哥又道：“也准备好了。”

他手中忽地出现一瓶药酒，一手抬起男人的脑袋，一手灌进嘴里。

一瓶很快见了底，他放开男人，几步退到闻玥身后，道：“好了。”

闻玥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哥一眼。

她支起下巴，微笑道：“二哥，说吧。你有什么遗言？”

文惠帝二子闻啸。

男人缓缓开口：“……救我。”

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渗血。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慢慢好转。

或许……

闻玥问：“谁杀了你？”

男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森冷道：“闻初！”

人界的新帝，闻玥与闻啸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便叫闻初。

闻玥又问：“你为何化为了厉鬼？不对……那你是如何死的？”

从鬼转变为恶鬼者，都要经历近乎断骨重塑般的苦难。若非情非得已，根本不会有鬼选择这条路。

而闻啸乃皇帝亲子，拥有纯正的帝王血脉。成为恶鬼的概率几乎为零。

为何……

闻啸看上去比闻玥还迷茫：“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对……是闻初！绝对是闻初害了我！”

说实话，若是从前，闻玥对“闻初会害人”此等荒谬的话都不带搭理的。

可如今时过境迁，闻玥都不再是最初的闻玥。她自然没立场要求闻初还是当年的闻初。

闻玥道：“你打算如何？”

闻啸恨声：“救我……十三妹，我求你救我。就像你一样当鬼都行！我想活命。”

“不可。”

“你已被列为恶鬼。”闻玥笑着扬起那本阎王谱，轻轻一翻，里面记录着闻啸的生平事迹，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二哥，你作孽太多，要我如何救你。”

文惠帝皇二子，乃德妃长子。十五岁加封亲王，深得皇帝宠爱，故而养成喜怒无常的性子。

长了一张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脸，却偏偏喜爱风尘。分明红颜知己遍地，却又以喜虐美人闻名于世，被他看上的女人少有好下场。

一位管不住下半身，引发盛京城百姓众怒的皇子，闹得不得不发配边疆，最终死于鱼水之欢，戏女床榻之上。

因此生怨，堕为恶鬼。还没来得及杀人夺魂，便被在人界巡视的明邪察觉，连带着被褥一同绑回了阎王殿。

按理来说，未曾害人的恶鬼不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但此人生前实在罪孽深重，光是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命都不下百条，更别提那些间接害死的人命。

当然，定罪量刑不单单只看人头，还得看功德，否则那些为国出生入死的将军们个个都没好报。

但很显然，闻啸不是保家卫国道将军。他所害的那些人命，足足有八成是手无缚鸡之力，勤勤恳恳的老百姓。

闻啸冷冷道：“为何不可！？”

“闻初狼子野心，血洗盛京，弑父夺权，他都能当皇上，凭什么我连鬼都当不成！”

闻玥收回阎王谱，反手丢给身后的赵哥，轻笑道：“二哥，你可不能这么想。事有因果报应，人若要成仙，要论功德。人若成鬼，也得论功德。你无功德，未行善事，自然是做不成鬼。”

闻啸：“是吗？”

闻玥：“自然。”

闻啸突然笑了：“闻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向着闻初！想要弄死我！你这个蠢货，父皇，我，三哥，甚至是皇奶奶，都是被他弄死的。你又怎知你不是？”

闻玥平静地望着近乎疯魔的闻啸。

“他还灭了王氏全族！他才该下地狱！你说你帮不了我……哈哈哈哈，你就是不想帮，你就是闻初的狗，等他也死了。你是不是就要闻着骚味就凑过去，继续给他当狗啊？！”

此话一出，除了闻玥，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亦邪似是忍无可忍了，刚走了几步，却让一人握住了手腕，硬生生将他拽出了门。

“砰”一声巨响，牢门被人从外合上，极为用力。

赵哥只觉浑身一冷。

好大的火气。

闻玥余光瞥了门一眼，继而笑道：“瞧二哥你说得多难听，什么狗不狗的。我们彼此虽非一母同胞，但也有多年情意。妹妹我虽死得早，若能帮不早帮了？”

男人阴狠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似笑非笑，蛊惑道：“十三妹，你死时也不过二八年华，又能知道什么？”

闻玥一笑：“哦？但说无妨。”

闻啸冷笑：“你冷宫的母妃折磨你，对你非打即骂。御膳房成日给你们送残羹剩饭，内务府苛待你，你冬日也只能赤脚觅食。你的活动区域一共就那么一点，你说，前朝的吴大人到底从哪里见得你，从而非你不娶呢？”

“我可怜的妹妹，你还那么小，还不到十六岁。却要嫁给一位已经死了三任老婆，五十岁的糟老头子。亏你还是皇室公主，若说没人针对你，谁信啊，你自己都不信吧！”

“要不要二哥告诉你，是谁要害你？”

闻玥微笑：“行啊，你说。”

闻啸道：“放了我，我知道这是你的人，你有办法的。”

闻玥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人，又怎么知道我有办法的？谁告诉你的？”

闻玥一字一顿地反问：“我倒是不知，何时，魔界的事也能传到人界。”

闻啸急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二哥承认当年对你的确多有冒犯，但我真没想害你啊。”

“二哥。”闻玥叹息：“我是真没办法，而且，没想害我，和没害过我，是两回事。二哥，你当真忘了，我十岁的时候，是因为谁而落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