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双手交叠在腹部,难得端庄的在殿内来回踱步。
于是殿门被宫女打开时,秦桑桑看见的就是穿梭在灯烛屏风间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影。
时光仿佛重叠,秦桑桑有片刻恍惚。
秦桑榆听到开门的动静,扭过看向秦桑桑的方向,触及她的视线,还抿着唇腼腆礼貌的笑笑。
秦桑桑眸子里的情绪消失殆尽,她对秦桑榆轻轻颔首算作回应,抬手吩咐宫女上茶点。
秦桑桑在摆放在偏殿主位的软座上落座,秦桑榆在她左手边的扶手椅落座。
秦桑桑抬眼看着不请自来的秦桑榆,眼里没有惊喜,没有意外,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桑榆阿姊有事找我?”
秦桑榆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偏椭的眼角上扬,灿若春风的笑容和缓亲切。
声音也是温和的,令人无端的放松。
“幼时之事我已忘却许多,虽说仙门之人该斩断尘缘因果,但我以为,只有释怀过往,方才算放下。”
天真纯良的眉眼蕴着不被世俗污浊的干净,看向她时,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恳切。
“殿下可愿将过往之事告知桑榆一二?桑榆感激不尽。”
秦桑桑掀开茶盖,呷了一口清茶,眉目不动,平静的说:“阿姊想问什么?”
秦桑榆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亏她还酝酿了这么半天的情绪,装了这么半天的淑女。
绷着的脊背瞬间轻松的舒展,她往后挪了挪屁股,更舒服惬意的窝在椅子里。
她单手撑着扶手,往秦桑桑的方向侧了侧,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问:“比如,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亲姐妹吗?”
秦桑桑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侍立在门口的宫女,宫女极有眼色的退出偏殿,掩上殿门。
秦桑榆看着这架势,刻在骨子里的吃瓜基因觉醒,她瞬间精神了不少,警惕的看了看殿门外,又看了看面瘫秦桑桑,双眼炯炯有神,对狗血家庭伦理的期待呼之欲出。
秦桑桑淡声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你是父王的长女,我是父王的嫡女,除我们之外,父王还有一个长子一个嫡子三个庶子六个庶女,最大的二十五,最小的上月刚出生。”
熟悉的嫡庶尊卑血统论它来了!
秦桑榆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是在宫斗篇的第几集下线的,兴致勃勃的问:“那你知道我是几岁被选入仙门修行的吗?”
秦桑桑的情绪一直很平淡,就像秦桑榆捧在手里的茶水,怎么品都无味。
她说起宫廷秘辛毫无任何波动,似乎这些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的态度像极了被供奉在高高庙台上的神明,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沉浮。
“我是在阿姊五岁时出生的,我出生时,阿姊已经不在北地王宫了。据我所知,阿姊的生母是父王征战北挞得来的俘虏,擅长鼓上舞,异族血统,热情如火,美艳动人。因为是俘虏,哪怕得父王宠幸,也没有被封妃,宫里人都称你生母为廖氏。
廖氏入宫三年,承蒙圣眷,没有封妃,但恩宠胜过宫里的所有妃子。父王很喜欢她,让她贴身伺候,入宫第四年,廖氏有孕,父王大喜,设宴赐了廖氏宫殿安胎。怀孕第三月,廖氏在御花园与常妃发生口角,被常妃失手推倒,孩子流产,父王大怒,常妃谋害王子,降为答应。
父王怜惜廖氏,恩宠更胜从前,四月后,廖氏再次有孕。廖氏怀孕期间,安贵妃独得圣宠。廖氏怀孕第六个月,安贵妃有孕。廖氏怀孕第八个月,安贵妃被人谋害,险些小产。安贵妃背靠窦氏门阀,父王责令母后彻查,耗时十日,查到了廖氏下药谋害安贵妃。
人证物证俱全,廖氏形单影只,无人可靠,百口莫辩,父王震怒,将廖氏打入冷宫。廖氏在冷宫生下阿姊,两年后郁郁而终,阿姊在冷宫饱受饥寒困苦。阿姊三岁时,因为一块点心得罪长子,被安贵妃掌掴。
安贵妃见过阿姊后,日夜难眠,惧当初栽赃陷害被发现,想要除掉阿姊。阿姊命大,被宫人偷偷送出宫,随后四处流亡,直到六岁被霜华仙尊带回御灵仙宗。
阿姊再没回过北地,但仙尊在阿姊拜师那年,曾回北地王宫,当着父王的面,揭穿安贵妃做的桩桩件件恶事,安贵妃被打入冷宫,长子送给窦氏的另一个妃子惠妃抚养。”
真是好精彩的后宫!
秦桑榆听得意犹未尽,恨不得与秦桑桑促膝长谈,说她个三天三夜。
秦桑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问了句:“阿姊想要去祭拜你的生母吗?”
秦桑榆不知该如何回答,原身十年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若是换了她,她想去祭拜祭拜这位生下她的女子吗?应该是想的吧。
秦桑榆问:“可以吗?”
秦桑桑点了点头,起身带着她走到偏殿一堵挂满了十多幅画卷的墙前,在一幅红衣女子的画像前站定。
秦桑榆看着画纸右下方的落款,上面写着“廖氏”,旁边是一个日期,年月日标得清楚。
“这行时间是作画的日期吗?”
秦桑桑面无表情的回答:“是廖氏死亡的日子。”
幽幽的声音自带鬼片氛围。
秦桑榆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秦桑桑没看出她的毛骨悚然,还火上浇油的解说了一句:“这面墙上挂着的女子都是父王后宫中已经逝世的女子,后宫每死一个妃子,母后就会为她作一幅画,在画纸上写上她的名字和死亡的日子。”
特喵的,这里和灵堂有什么区别!
大白天的,秦桑榆无端打了个冷颤,感觉整个屋子都渗透着阴森的鬼气。
“北地王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不是你的寝宫吗?她不怕你害怕吗?”秦桑榆摸了摸胳膊,费解道。
秦桑桑专注的看着墙上或美艳或温婉的女子,眸子里没有任何恐惧,她的表情单一,除了面无表情就是云淡风轻,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能触动她的事。
“母后跟我说,这就是没有权力的下场,让我牢牢记住,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就会沦为这画上女子的结局。”
秦桑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后的教育理念太超前了,不是她这种咸鱼能达到的维度。
秦桑桑突然扭头,黑眸幽幽的盯着她,声线毫无起伏的问:“你也觉得母后在异想天开吗?”
秦桑榆:“……”
秦桑榆心跳都错乱了一拍。
她看着秦桑桑那张能去当密室逃脱npc的自带恐怖氛围脸,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道:“倒也没吧,你看南州王不就是女子嘛。”
秦桑桑不为所动,“可是在北地,女子是没有继位权的,这是北地沿袭千年的祖训,也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命运。”
秦桑桑又扭过头去看那些笑得渗人的画像了。
秦桑榆不敢多看,虽然知道她们都是宫廷斗争的牺牲者,但她想象力太丰富了,看得多了,这些人晚上得挨个去她梦里一夜游。
“那什么,天命也不一定就是注定的吧。”
虽然戚白昼是这么设定的,但秦桑榆总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会作出主观的选择和判断,所谓的天命,应该不是注定的吧?
秦桑桑奇怪的盯着秦桑榆看了好一会儿。
秦桑榆不自在的摸了摸脸。
“怎么了吗?”
她又说错话了?
秦桑桑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捏了捏秦桑榆的脸颊。
秦桑榆一脸懵的看着她。
秦桑桑收回手,拢起袖子,残留着温热的指腹轻轻捻了捻,她认真的看着面前纯良懵懂的少女,真心实意的道:“若你有一日厌弃了谢公子,随时来找我,我可以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秦桑榆:“!”
她惊恐左右看了看,确定谢九不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后,微微松了口气。
她看着一脸真诚的秦桑桑,拱手求饶:“我的好妹妹啊,求你别在提这件事了,你知道你随口一句话我得解释多久吗?求求你,揭过这一茬吧。”
秦桑桑实在不解:“如此让你心烦的男子,为何不换一个?”
秦桑榆晃了晃手指,老神在在:“九九的好,你不懂。”
秦桑榆心意已决,秦桑桑便不再多问,从善如流的换了话题:“除了身世,你还有其他事找我吗?”
秦桑榆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倒还有个不情之请。”
“阿姊直说无妨。”
秦桑榆凑近秦桑桑,小声耳语:“就是,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天道留给北地的四时卷轴在哪儿啊?”
秦桑桑眼也不抬的道:“我知道。”
秦桑榆惊喜的睁大眼,脱口而出:“在哪里?”
秦桑桑语气平淡:“上个月,王世子及冠,父王把卷轴作为贺礼赠给他了。”
“啊?”
南州把卷轴藏在皇陵,西原当做神谕供奉在明宫,北地居然把卷轴当礼物送出去了?!
这么草率的吗?
秦桑榆着实没想到北地对待卷轴的态度居然这么随便。
看出秦桑榆的惊讶,秦桑桑不疾不徐的补了一句:“卷轴在北地,被当做王室正统的象征,只要王世子及冠,都会传到世子手中。”
原来是传位诏书啊。
秦桑榆心里犯难了。
这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不拿回来呢?
偏偏秦桑桑还又给了她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明日父王母后从行宫归来,听闻你回来了,特地在明晚设宴款待,你记得带上你的道侣出席宴席。”
秦桑榆如丧考妣的点点头。
这么大张旗鼓,看来想偷偷摸摸的带走卷轴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人人都知道仙门想要取回卷轴,而她这个仙门之人还在这时候回来,那意图不是很明显了吗?
若是卷轴在这个时候丢了,那小偷是谁,也很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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