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死不瞑目

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黑暗,潮湿,冰冷。

滴滴答答的水声若有似无。

毛发蓬松雪白的小狐狸抬起前爪,黑暗中出现波纹的扭曲,爪子被牢牢挡在屏障外面。

波纹中隐约闪过几抹熟悉的彩色。

是天道之力。

和笼罩着明宫的光晕一模一样。

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海草般摇晃,青绿的光团络绎不绝的涌入屏障中。

屏障遭受重击,像被石头用力猛砸的面团,表面出现坑坑洼洼的凹陷。

面团千疮百孔,但顽强的死死支撑,始终不让小狐狸突破屏障,看到隐藏的秘密。

小狐狸亮出锋利的爪子,奋力的划拉着面团。

爪子断裂。

雪白毛发被鲜血染红。

小狐狸仍不知疲倦的抓挠屏障。

……

秦桑榆回绝秦桑桑相送的好意,沿着来时路走了两步,就停下了步子。

她随手拦住一个宫女,问了前往冷宫的路如何走,便径直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位于北地王宫最偏僻的角落,围墙高耸,大约有三四层楼高,被一道朱红大门隔绝。

秦桑榆用了一道穿墙符,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大门。

大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道,巷道尽头林立着几间陈旧的屋舍。

秦桑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往自己身上贴了道隐身符。

屋舍前栽种着几枝翠竹,许是长时间没有浇水,竹叶枯黄,蔫巴的挂在竹节上,苟延残喘。

屋檐背光,屋舍窗户紧闭,微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秦桑榆皱了皱眉,有些踌躇。

还没靠近,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死气。

第三间的屋舍门“啪”地推开,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表情麻木的往外泼了一盆水。

“诶……”秦桑榆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

“砰!”

门扉重重合上,秦桑榆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就很尴尬。

她做了点即将偷窥别人**的心理建设,用穿墙符穿过木门,进入屋内。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瘸腿的桌椅板凳,硬邦邦的木床,单薄的被褥,还有一股食物腐烂的霉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秦桑榆进的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桌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四下转悠了一圈,在床脚找到了霉味的来源,一只死去多时的耗子和一碗发霉腐烂的馊饭。

这两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秦桑榆联想到这饭里有毒。

这就是后宫呐!都被打入冷宫了,依然不得安生。

秦桑榆共情的叹息一声,然后再次穿过墙壁,去到另一间。

屋子里药味浓郁,躺在床上的人裹成一团,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秦桑榆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再停留,进入下一间。

隔着十数年的光阴,那些痕迹早已湮灭在犄角旮旯里。

秦桑榆不信邪的一间间寻找,总算赶在烟消云散前,触到了岁月的尾巴。

那是一方血迹已经氧化成黑色的手帕,手帕上凌乱的字迹还残留着逝去之人死不瞑目的怨恨。

看着这方写满血泪的自白,秦桑榆悠悠叹了口气,大概真的是母女连心吧,她一见到她的画像,脑海中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昏暗的屋子里,指节高的蜡烛半死不活的燃着,女子瘦骨嶙峋,破旧的布衣披在身上。

她形容枯槁,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手指,血珠冒出来的速度缓慢,她就划破了手心,蘸着鲜血,一笔一划,无比艰难的写下了血书。

字字泣血,满腔冤屈。

死不瞑目。

冷宫殓尸的宫人一卷草席潦草裹住尸体,满脸晦气的将女子扔进了枯井,无人在意那块被踩了好几脚踢进死角的沉冤书。

秦桑榆取出一个锦盒,将手帕叠好,整整齐齐的放进盒子里。

她转身朝着床榻的方向拜了三拜。

“廖夫人,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入帝王家了。”

秦桑榆把锦盒塞进储物袋里,正要离开,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

秦桑桑说,师尊揭露了安贵妃做的恶事,为廖氏讨回了公道……

但,仙门中人不是不能插手凡人因果的吗!

师尊她……破例了!

秦桑榆被这消息刺激得太阳穴胀疼,她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脚跟,试图找点理由说服自己。

师尊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这件事和西原那件事差不多,凡人的因果里本就包含了师尊插手这一环呢?

秦桑榆乐观的想。

上扬的唇角没过两秒就耷拉了下来,秦桑榆说服不了自己,索性扯下隐身符,取出传音符传音师尊,问个清楚明白。

在她心里,师尊是要飞升成神的,绝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出差错。

维护我方大女主,人人有责!

秦桑榆紧张的盯着符纸的方向。

符纸燃烧殆尽,水镜扭曲了空气,镜中现出师尊的脸。

师尊坐在霜华居内,背后是隔断内外室的梨花屏风。

秦桑榆看着姬无染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孺慕尊敬,嗓音软糯,不自觉的带着撒娇的语气:“师尊。”

姬无染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秦桑榆迫不及待的问:“师尊,你十四年前,是否来过北地王宫?”

姬无染霜雪般清冷绝艳的面容露出几丝异样,但很快敛去,她瞥了一眼秦桑榆周围的摆设,微微蹙眉。

“徒儿,你已经到北地王宫了吗?”

秦桑榆下意识回答:“路上出了点变故,我们改了路线。”

姬无染目露关切:“可有受伤?”

秦桑榆急忙摆手,正要说点什么打消姬无染的担忧,忽而意识到什么,瞳眸放大,难以相信的提高音量:“师尊居然顾左右而言他!”

姬无染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师尊,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为了帮我娘亲出气,插手了凡人因果吧?”秦桑榆越看师尊越觉得如此,忍不住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师尊,你糊涂啊,怎能为了一时之快,弃飞升大道于不顾!”

姬无染宠溺了小徒儿十四载,还是第一次被徒弟反过来教训,这体验,甚是新奇。

她目光宽厚温和的听着小徒儿絮絮叨叨,等小徒儿苦口婆心的劝诫完,方才不紧不慢的道:“此事,不影响为师飞升得道。”

秦桑榆一愣,惊喜迅速爬上眉眼,还没完全显露出来,就被怀疑挡在了眼睛外。

“师尊没有骗我?”

姬无染清冷的嗓音柔和宠溺,极具说服力。

“为师不会在飞升之事上蒙骗徒儿的,毕竟与徒儿约定过一同飞升。”

同样的话再次从师尊嘴里说出来,秦桑榆的心情截然相反,从最开始的惊喜到现在的苦涩。

师尊的眼睛里写满了纵容和宽厚,仿佛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都会无底线的为她兜底。

对不起,师尊,徒儿要食言了。

天命越发清楚的摆在眼前,秦桑榆不能让师尊走上原书的结局。

师尊这么好的人,值得被温柔以待,而不是以身献祭,最后魂飞魄散,只留一个虚名。

她应该站在高高在上的云端,永远做那一轮清清冷冷的明月,纤尘不染,洁白无瑕,被众生仰望,为世人崇拜。

秦桑榆眼睛弯出好看的月牙,笑中带泪,似是感动得不能自已。

“好啊,师尊可要耐心等着我。”

……

传音符切断,满山纯白的望舒峰卷起凛冽的风,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宛若下了一场浩浩汤汤的鹅毛大雪。

超尘脱俗的白衣仙尊走出清新雅致的小院,额心的冰凌冷冽不近人情,簌簌落下的花瓣轻柔的落在她的发间。

姬无染摊开白皙如玉的掌心,静静看着落在掌心的花瓣,澄澈通透的眸子里漫上无边无际的凄楚。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怎么就那么快呢?

“师妹今日兴致不错,居然都舍得出门赏花了。”洒金道袍的女子摇着团扇,慢悠悠的从梨花林深处踱步出来。

姬无染面色淡了下去,冷声见礼:“三师姐。”

“哎呀,小师妹别这么冷淡嘛。”薛蕴故作伤心的捂住心口,自导自演玩的欢快:“我也不是故意要不请自来打扰你清修,实在是二师兄千般请,万般求,你也知道我嘛,耳根子软,二师兄如此恬不知耻,死缠烂打,我只好勉强应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姬无染面色冷淡,声色如冰玉碰撞:“三师姐长话短说。”

薛蕴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性子如冰雪,皮了两句也就进入了正题:“二师兄传信来,说魔族魔化的速度的变快了。”

姬无染本就凛冽的眉目更加冰寒,淬了冰一般让人退避三舍。

“魔尊呢?魔尊有什么动向?”

薛蕴表情沉重了几分,“老魔尊出现在了边界战场,魔尊下落不明。”

姬无染周身的寒气四溢,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薛蕴摇了摇头,看着清冷幽静的望舒峰,觉得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只要收的徒弟够多,孤家寡人的感觉就永远不会缠上她。

不过……

薛蕴想到突然消失无踪的魔尊,眉心也拧了拧,魔族魔化的速度加快,在这种关键时候,魔尊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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