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黑暗,潮湿,冰冷。
滴滴答答的水声若有似无。
毛发蓬松雪白的小狐狸抬起前爪,黑暗中出现波纹的扭曲,爪子被牢牢挡在屏障外面。
波纹中隐约闪过几抹熟悉的彩色。
是天道之力。
和笼罩着明宫的光晕一模一样。
小狐狸蓬松的大尾巴海草般摇晃,青绿的光团络绎不绝的涌入屏障中。
屏障遭受重击,像被石头用力猛砸的面团,表面出现坑坑洼洼的凹陷。
面团千疮百孔,但顽强的死死支撑,始终不让小狐狸突破屏障,看到隐藏的秘密。
小狐狸亮出锋利的爪子,奋力的划拉着面团。
爪子断裂。
雪白毛发被鲜血染红。
小狐狸仍不知疲倦的抓挠屏障。
……
秦桑榆回绝秦桑桑相送的好意,沿着来时路走了两步,就停下了步子。
她随手拦住一个宫女,问了前往冷宫的路如何走,便径直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冷宫位于北地王宫最偏僻的角落,围墙高耸,大约有三四层楼高,被一道朱红大门隔绝。
秦桑榆用了一道穿墙符,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大门。
大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道,巷道尽头林立着几间陈旧的屋舍。
秦桑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往自己身上贴了道隐身符。
屋舍前栽种着几枝翠竹,许是长时间没有浇水,竹叶枯黄,蔫巴的挂在竹节上,苟延残喘。
屋檐背光,屋舍窗户紧闭,微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秦桑榆皱了皱眉,有些踌躇。
还没靠近,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死气。
第三间的屋舍门“啪”地推开,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表情麻木的往外泼了一盆水。
“诶……”秦桑榆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
“砰!”
门扉重重合上,秦桑榆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就很尴尬。
她做了点即将偷窥别人**的心理建设,用穿墙符穿过木门,进入屋内。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陋,瘸腿的桌椅板凳,硬邦邦的木床,单薄的被褥,还有一股食物腐烂的霉味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秦桑榆进的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桌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四下转悠了一圈,在床脚找到了霉味的来源,一只死去多时的耗子和一碗发霉腐烂的馊饭。
这两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秦桑榆联想到这饭里有毒。
这就是后宫呐!都被打入冷宫了,依然不得安生。
秦桑榆共情的叹息一声,然后再次穿过墙壁,去到另一间。
屋子里药味浓郁,躺在床上的人裹成一团,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秦桑榆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再停留,进入下一间。
隔着十数年的光阴,那些痕迹早已湮灭在犄角旮旯里。
秦桑榆不信邪的一间间寻找,总算赶在烟消云散前,触到了岁月的尾巴。
那是一方血迹已经氧化成黑色的手帕,手帕上凌乱的字迹还残留着逝去之人死不瞑目的怨恨。
看着这方写满血泪的自白,秦桑榆悠悠叹了口气,大概真的是母女连心吧,她一见到她的画像,脑海中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昏暗的屋子里,指节高的蜡烛半死不活的燃着,女子瘦骨嶙峋,破旧的布衣披在身上。
她形容枯槁,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手指,血珠冒出来的速度缓慢,她就划破了手心,蘸着鲜血,一笔一划,无比艰难的写下了血书。
字字泣血,满腔冤屈。
死不瞑目。
冷宫殓尸的宫人一卷草席潦草裹住尸体,满脸晦气的将女子扔进了枯井,无人在意那块被踩了好几脚踢进死角的沉冤书。
秦桑榆取出一个锦盒,将手帕叠好,整整齐齐的放进盒子里。
她转身朝着床榻的方向拜了三拜。
“廖夫人,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入帝王家了。”
秦桑榆把锦盒塞进储物袋里,正要离开,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
秦桑桑说,师尊揭露了安贵妃做的恶事,为廖氏讨回了公道……
但,仙门中人不是不能插手凡人因果的吗!
师尊她……破例了!
秦桑榆被这消息刺激得太阳穴胀疼,她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脚跟,试图找点理由说服自己。
师尊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这件事和西原那件事差不多,凡人的因果里本就包含了师尊插手这一环呢?
秦桑榆乐观的想。
上扬的唇角没过两秒就耷拉了下来,秦桑榆说服不了自己,索性扯下隐身符,取出传音符传音师尊,问个清楚明白。
在她心里,师尊是要飞升成神的,绝不能因为这等小事出差错。
维护我方大女主,人人有责!
秦桑榆紧张的盯着符纸的方向。
符纸燃烧殆尽,水镜扭曲了空气,镜中现出师尊的脸。
师尊坐在霜华居内,背后是隔断内外室的梨花屏风。
秦桑榆看着姬无染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孺慕尊敬,嗓音软糯,不自觉的带着撒娇的语气:“师尊。”
姬无染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秦桑榆迫不及待的问:“师尊,你十四年前,是否来过北地王宫?”
姬无染霜雪般清冷绝艳的面容露出几丝异样,但很快敛去,她瞥了一眼秦桑榆周围的摆设,微微蹙眉。
“徒儿,你已经到北地王宫了吗?”
秦桑榆下意识回答:“路上出了点变故,我们改了路线。”
姬无染目露关切:“可有受伤?”
秦桑榆急忙摆手,正要说点什么打消姬无染的担忧,忽而意识到什么,瞳眸放大,难以相信的提高音量:“师尊居然顾左右而言他!”
姬无染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师尊,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为了帮我娘亲出气,插手了凡人因果吧?”秦桑榆越看师尊越觉得如此,忍不住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师尊,你糊涂啊,怎能为了一时之快,弃飞升大道于不顾!”
姬无染宠溺了小徒儿十四载,还是第一次被徒弟反过来教训,这体验,甚是新奇。
她目光宽厚温和的听着小徒儿絮絮叨叨,等小徒儿苦口婆心的劝诫完,方才不紧不慢的道:“此事,不影响为师飞升得道。”
秦桑榆一愣,惊喜迅速爬上眉眼,还没完全显露出来,就被怀疑挡在了眼睛外。
“师尊没有骗我?”
姬无染清冷的嗓音柔和宠溺,极具说服力。
“为师不会在飞升之事上蒙骗徒儿的,毕竟与徒儿约定过一同飞升。”
同样的话再次从师尊嘴里说出来,秦桑榆的心情截然相反,从最开始的惊喜到现在的苦涩。
师尊的眼睛里写满了纵容和宽厚,仿佛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都会无底线的为她兜底。
对不起,师尊,徒儿要食言了。
天命越发清楚的摆在眼前,秦桑榆不能让师尊走上原书的结局。
师尊这么好的人,值得被温柔以待,而不是以身献祭,最后魂飞魄散,只留一个虚名。
她应该站在高高在上的云端,永远做那一轮清清冷冷的明月,纤尘不染,洁白无瑕,被众生仰望,为世人崇拜。
秦桑榆眼睛弯出好看的月牙,笑中带泪,似是感动得不能自已。
“好啊,师尊可要耐心等着我。”
……
传音符切断,满山纯白的望舒峰卷起凛冽的风,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宛若下了一场浩浩汤汤的鹅毛大雪。
超尘脱俗的白衣仙尊走出清新雅致的小院,额心的冰凌冷冽不近人情,簌簌落下的花瓣轻柔的落在她的发间。
姬无染摊开白皙如玉的掌心,静静看着落在掌心的花瓣,澄澈通透的眸子里漫上无边无际的凄楚。
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怎么就那么快呢?
“师妹今日兴致不错,居然都舍得出门赏花了。”洒金道袍的女子摇着团扇,慢悠悠的从梨花林深处踱步出来。
姬无染面色淡了下去,冷声见礼:“三师姐。”
“哎呀,小师妹别这么冷淡嘛。”薛蕴故作伤心的捂住心口,自导自演玩的欢快:“我也不是故意要不请自来打扰你清修,实在是二师兄千般请,万般求,你也知道我嘛,耳根子软,二师兄如此恬不知耻,死缠烂打,我只好勉强应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姬无染面色冷淡,声色如冰玉碰撞:“三师姐长话短说。”
薛蕴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性子如冰雪,皮了两句也就进入了正题:“二师兄传信来,说魔族魔化的速度的变快了。”
姬无染本就凛冽的眉目更加冰寒,淬了冰一般让人退避三舍。
“魔尊呢?魔尊有什么动向?”
薛蕴表情沉重了几分,“老魔尊出现在了边界战场,魔尊下落不明。”
姬无染周身的寒气四溢,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薛蕴摇了摇头,看着清冷幽静的望舒峰,觉得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只要收的徒弟够多,孤家寡人的感觉就永远不会缠上她。
不过……
薛蕴想到突然消失无踪的魔尊,眉心也拧了拧,魔族魔化的速度加快,在这种关键时候,魔尊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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