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片稠腻的金黄,琥珀一样的透亮,有气泡不时从底下冒出来,“啪叽”一声炸开,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
真正喜欢一个人了,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保护了,冥烛想也没想,将腰一弯,抱起了白陌寻。
“哥哥.....”
话音未落,冥烛已经一脚踏进了油锅。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只听一阵滋滋的响声,没进油里的皮肤猛然一缩,随后皲裂成无数的碎片,滚烫的热油肆无忌惮的接触着没有皮肤保护的嫩肉,“滋滋”的声音更加响亮。
走一步,原地却留下了几块酥脆的皮肉,空中弥漫起一阵扑鼻的焦香。
白陌寻挣扎着要下来,冥烛抱紧他喝道:“别动。”他将另外一只脚也踩了进去。
白陌寻果然听话的不动了,他搂住冥烛的脖子,在冥烛耳边哽咽道:“哥哥,让我下去背你好不好。”
冥烛将白陌寻抱得更紧了,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油点子溅到脸上,根本不觉得疼了,所有的痛都给了移动的那只腿。
疼到了极限,反而有点儿无可奈何的适应了。另一条腿也挣脱了一层皮肉并上来,接着便不敢停了,屏着一口气捯饬着双腿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灼热滚烫的东西在脑壳里噼里啪啦的炸开,炸出了无数的画面。
那是一个眼珠红的要滴血的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在他要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毫无差别的,他像是永远生活在一片黑暗里。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杀死了一只兔子,鲜红的血液像一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了黑暗里。
从此,他迷恋上了杀戮,把一个个生命变成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烟火,亮过一瞬,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上面有很多奇怪的暗红色花纹,那花纹像是燃尽的烟花一样,颓然却又引人注目。
那身上有暗红色花纹的人,打不过,杀不死,冥烛最终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
那人走近他,用手指在他眉心一点,他看到了很多绚丽的东西,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叫花,酒,山,水和女人,那些画面像烛火,光亮微弱但是却经久不息。
那人道:“跟我出去吧。”于是男孩出去了。
“哥哥……”
冥烛猛然惊醒,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白陌寻已经往下滑了一大段,他忙将白陌寻往上抱了抱。
白陌寻贴着他的耳朵问:“哥哥,你刚才怎么了?”
冥烛这才完全清醒,他不认识刚才的男孩,但是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感同身受,倒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然而此时没在油锅里的双腿已经只剩下骨头了,油锅才走了大概三分之一,冥烛生怕再拖自己会支撑不住,趁着还能坚持,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和第一段路一样,越往前走越有很多东西炸开,无数的画面再次涌现出来。
这一次,他看到那个红眼睛的小男孩在山谷外慢慢长大,最终长成了自己的模样。
冥烛恍然,那些画面原来是都是他的记忆,洛觞画里的最后一世,就是现世。
众生皆苦,对大多数人来说,现世便是一场最真实最痛苦的磨砺。
越往前走,想起来的事情就越多。冥烛逐渐成了一方的魔尊,而那个身上有暗红色花纹的男人成了他的右护法。
很快的,他有杀死右护法的实力了,但他不想再杀。他的眼睛时常变成黑色倒映着世间的浮华,然后徒然变成红色再将一切毁成一片废墟。
一场场的毁灭让他累了,他打算永远的休息,然而右护法却告诉他,统一魔界可以获得魔界众生的力量,从而永远压制住杀戮的**。
他用一百年统一了魔界,他杀戮生灵的血液足以汇聚成大海,他从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妥,一心还以为真的会有太阳从这片血海中升上来。
万魔朝拜那日,冥烛心中杀戮的**如同蠢蠢欲动的洪水,他质问右护法这是怎么回事,右护法却说,杀戮是魔的本性,不用压制。
一瞬间,杀戮的**冲破了心里的那道堤坝,他伸手掏出了右护法的心脏。
当时的冥烛还在狂躁之中,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再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只觉得,掌心右护法那颗跳动的心脏徒然变成跳动的烛火,他的手用力一捏,烛火灭了,自此他的世界又是一片黑暗。
万念俱灰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不怕一直身处黑暗,只怕你曾经见过光明,而后又被清楚的告知,永远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了。
他在黑暗中缓慢前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走,但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要走。走了几步,只听脚下“咔嚓”一声,他的身子朝着一边歪去。
“哥哥。”
又是白陌寻的声音唤醒了冥烛,他靠在白陌寻的身上,白陌寻的半截腿泡在油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冥烛道:“你怎么下来了。”他想再次抱起白陌寻,刚想站直身体却立刻朝另一个方向歪去。他察觉出异样,往下一看,右腿的腿骨断成了几截散落在油锅里,刚才的“咔嚓”一声,正是这条腿发出来的。
白陌寻一矮身子钻到了他的胳膊下:“别担心,我问过,出了这画,一切都会好的。”他架着冥烛膛着热油向前走去。
冥烛自觉保护不了白陌寻,心里懊悔,白陌寻的搀扶更让他又羞又恼。他用力将手往回一抽,白陌寻没防备,一个支撑不住,二人一起跌在了热油里。
一瞬间,除了疼什么都不知道了,待冥烛恢复一丝意识,他听到了自己吃痛的哀嚎。
拼命将痛苦忍下,猛然想死白陌寻也跌倒了,四下一看,一个满身燎泡的血人扑了过来,他触碰到冥烛后,将尚且白皙的手指毫不犹豫的伸进油里扶冥烛。
冥烛被重新扶了起来,而白陌寻,除了那张脸,其余地方都蜕了一层皮,血和黑灰交织着,仅仅看一眼都要头皮发麻的。
白陌寻道:“是我不好,我没扶好。”
他再次架起冥烛,一只手搂着冥烛的腰,用的力道极大,像是唯恐冥烛再摔倒。两人破碎的血肉搅在一起,都是钻心的疼,但是那疼仿佛又把两个人的心连在了一起。
白陌寻的身躯在冥烛面前算的上是瘦小,他拖着冥烛向前走的时候有肉眼可见的力不从心,但看着他的背影,冥烛心里却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是知道自己的世界里有一样东西是肯定不会离开,那东西便可成为一切努力的方向。
冥烛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心安。
过往的画面再次闪现了出来,这次他记忆里出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长的像糯米团子。
他一看到那男孩就觉得亲近,但是以前的自己却仿佛很讨厌男孩,他将男孩丢进了万魔窟,冷眼看着男孩被折磨的体无完肤。
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这么个糯米团子?冥烛觉得很奇怪,而且不知怎的,他非常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绞尽脑汁的去想,此时面前又闪现出一个画面,是以前的他拿着一颗跳动的心脏往一个躯体里放,那躯体肤色苍白,五官纤细,双眼紧闭,俨然是白陌寻的模样。
冥烛的心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他想起来了,他讨厌那小孩儿的原因是因为:那小孩叫白陌寻,白陌寻身为他的生死劫却杀不死他,所以他将白陌寻扔进万魔窟,又让他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磨砺了十年,他身上那些伤口正是自己给他的。
猛然觉得心上像是压了座山,而且压了几千年似的,每次的调息,都会把已经四分五裂的心脏再次撕裂,直疼得他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年。
画面还在不断的闪现,他将刀刺进白陌寻的身体,心脏的火焰将白陌寻的半个身子烧成了黑炭,白陌寻挡在他和上古灵梭中间,红衣翻飞,细小的裂痕在白绫下快速蔓延,他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瓷娃娃……
冥烛调息的越来越难,渐渐的觉察出有什么东西想水蛭一样脏肉里拱,像是身上的肉被人一小块一小块掐下来那么疼。
身上的疼好像抵消了一点儿心里的疼似的,冥烛干脆不再调息,任凭那不知道的东西往身体里钻。
渐渐的,外面的疼感觉不到了,冥烛的元神沉浸在自己的识海里。
他的面前全是墨一样浓稠的黑雾,不远处闪烁着一个跳动的光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燃着火焰的心脏,在黑雾里缓缓跳动。
黑雾像是一只大手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压心脏,心脏跳动一下,火焰就更旺盛一点儿,但是这远比不上黑雾挤压的力量,火焰将熄未熄,越来越微弱。
冥烛能感觉到,这颗心脏上的火焰全部熄灭之时,恐怕就是自己寂灭之时。这天他盼了很久了,但是真的到了,反而又总觉得心上牵着点儿什么东西。
能牵着什么呢?白陌寻吗?没有自己他肯定走的更快,没有自己他肯定不会满身伤痕,他曾经说过的,要让伤害白陌寻的人付出代价,如今竟然找到那个人了,那就绝对再不能给他伤害白陌寻的机会了。
他动念,心脏完全停止跳动,黑雾汹涌的朝最后一点儿火焰碾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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