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殇画中,空中的暴雨已经变成一股股的水流,里面万物都化为了墨,只有那只小船像一片枯叶一样飘摇。
君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洛殇画中的一切都遵循秩序,师父不惜颠覆秩序要杀他们,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图毁人亡。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曾亲眼目睹仙界的人前来接师父任职,但师父并没跟他们走,而是留在了人界,他立志要用洛殇画帮助尘世的修仙者看破红尘,迈上仙途。
师父曾说过落殇画是他最得意的法器,这画灌他注毕生心血,如今竟然要在这里毁了。
他理解师父,毕竟外面那魔头背负着云境城的几千条人命,但是他又不理解一向慈悲的师父为什么又一定要将白陌寻和苏长卷在其中。
一千个人的命是命,两个人的命也是命,若是为除掉魔头而不顾无辜人的姓命,那与魔头何异?那杀魔头又有什么意义?
君行心绪纷乱,灵力也即将面临枯竭,眼见就要稳不住船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也在拼劲全力的白陌寻,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白陌寻是真的想救苏家人。白陌寻曾不相信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如今却又为了救别人拼尽全力。他像是一丛生命力顽强的毒荆棘,伤过人,也做过恶,若是一味将他铲除,那个地方很有可能会埋下仇恨或执念的种子,迟早有一天毒荆棘又会破土而出,以更汹涌的势头长出来。但若是加以引导和规范,那片荆棘上也会开出让人移不开眼球的花儿。
师父的再造之恩,君行没齿难忘,但他也绝不能看到好不容易有了善念的白陌寻就此陨落,思来想去,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跟在云境身后几百年,洞悉洛觞画中的一切玄机,他想用自己的身躯和元神祭画,保住云镜的毕生的心血,也保住无辜的苏家人,和好不容易回头的白陌寻。
君行割破手腕,大量的血涌了出来,他引着血用尽全身的精力画一道繁琐壮观的符文,他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白陌寻看出些许的不对,他也不知道是为了苏家夫妇还是为了君行本身,总之他下意识的冲过去要拦君行,在他快要冲到君行面前时,君行抽出一只手来一挥,一道符咒扑面而来,他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他用尽一切办法冲击着那道符咒,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眼见着君行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他猛然间又像是回到了苏家夫妇被杀的那个夜晚,那种感觉像是被绳子套中了脖子,再怎么奋力挣扎,就是一直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并不会因此而死,但这根套住脖子的绳子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总会跟随着他,时不时的牵扯一下旧伤,然后再撕心裂肺的疼一次。
快要窒息的白陌寻没注意道,空中留下的水柱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他终于注意到了不对,船下的墨河已经变成了翻滚的血海,天上浇灌而下的雨水也变成了一股股的血流。
君行停止了动作,他遥遥的看着墨河尽头,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白陌寻身上的符文散了,船上面的结界也如同泡沫一样破了,船只像一片雪花一样迅速融化在血水里。
白陌寻扑过去护在苏长身上,天空中的血水落到他背上,像是炙热得到岩浆一样,滴穿他的皮肉,腐蚀他的骨血,钻心刺骨的疼。
船只沉没了大半,此时血色的天空中突然投进一丝光亮,一个黑色的身影略了进来。白陌寻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已经被黑色身影拽着腾空而起,他只来得及抱紧怀里的苏长。
转眼间他已经到了落殇画外,他看到落殇画完全被血染红了,画下散落了一地的上等法器,此时这些天灵地宝们光泽尽失,这一切都在彰显着一件事情,它们的主人云镜上仙,已经陨落了!
画布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那个口子仿佛连接了另一个世界,疯狂的吸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先是散落在地上的法器,接着是飞沙走石,大地在巨大力量的牵扯下整块的皲裂,甚至连山川也裂开了缝隙。
冥烛拉住白陌寻想要逃离此地,白陌寻死死的盯住他道:“苏家夫妇已尸骨无存,你若再阻止我救君行,我一定不会独自苟活于世。”
冥烛分明知道再进去有多么的危险,带他出来之前他就想了,不管白陌寻怎么不愿意,自己也要强行带着他逃离危险。但此时他真的与白陌寻的眼神对上了,他真的看见那眼神里充满的决绝和恨意时,手却先下意识的松了。
白陌寻瞬间便冲进了洛觞画的裂缝,那感觉如同一只大手再将他抽筋扒皮,他抗下剧痛,艰难飞到君行身边,此时那船被腐蚀的只剩君行身下的一点了,君行的皮肉已经完全被血雨腐蚀掉,他整个人都是血红的,只有胸口烂肉的跳动昭示他还活着。
白陌寻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君行,落殇画内无法飞行,眼看脚下的残骸就要完全沉没,白陌寻调动所有灵力,将粗大的究极花藤通过裂痕探出画外,深深的插入画外的土地之中。
在最后一片残骸也被血水吞没之时,白陌寻背着君行拉拉住藤蔓往上一跃,二人总算没被血水吞没。
他双手攀着藤蔓一点点的往上爬,血雨依旧在腐蚀二人的血肉,同时也腐蚀着通往外面的究极花藤,白陌寻不断的输送灵力修补着残缺的究极花藤,他边躲避飞石边往上爬,刚爬没几步,只听一声沉闷的轰隆声,究极花的另一端猛然一松,头顶上的那线光不见了,原来是究极花根带着一块比房子还大的尘土在落殇画的吸引下狠狠的砸了下来。
那一刻,白陌寻感觉像是一片寒风中的落叶,生命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在身后强大的吸引力下,他连一个腾挪一个转身都做不到。
突然,手里的花藤猛然绷紧,白陌寻浑身一震,如同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花藤,土块依旧飞速从上砸下,此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是冥烛。
冥烛面朝他背对着土块,比房子都大的土块装在他身上碎成两半。
土块加快了几人下落的速度,眼看他们就要落入血海之中,此时冥烛将屠影刀插入血海,一瞬之间,他将魔域开到最大,镇住了整个血海,和天空中的血雨,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那股强大的引力也消失了。
“快走。”冥烛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弦,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魔域就会全面崩塌。
白陌寻稍作犹豫,很快便恶狠狠的想到这都是冥烛自找的,反正他死不了,这都是他欠自己的,他背起君行,顺着冥烛划出的通道,跑向了那一线光。
跑出画之后,白陌寻一刻不停的去找苏长,苏长被安置在了一座山的后面,虽然暂时没被再次吸进去,却被飞石砸晕过去。
白陌寻抱起苏长,想起苏家夫妇的尸体已经在洛觞画内化为灰烬,觉得非常愧疚,心道一定要将苏长安全的带回去。
洛觞画中,冥烛还在苦苦支撑着,他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都没再回头看一眼,他深红的眸子中光芒散尽,嘴角勾出凄惨一笑,下一刻,魔域尽碎,他瞬间被卷入了血海之中。
转眼间已经是七天之后,苏长醒了,君行的伤势却一直在恶化,被腐蚀的皮肉无法靠自己的灵力滋补回来,他连眨眼睛这样的动作都做不了。
白陌寻想用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女娲泥救君行,但是效果微乎其微,恐怕把自己整个给他炖了吃了,都不会有用。
他设下重重叠叠的究极花为君行维持生命,一只蝴蝶被强大的灵力吸引到此地,究极花出于保护君行的目的,一下子刺穿了蝴蝶。
白陌寻看着那只在地上挣扎的蝴蝶,觉得若是君行看见了一定会救它,于是他划破手指,在那蝴蝶身上滴了一滴血。
那蝴蝶不一会儿就飞起来了,它并没有飞走,而是绕着白陌寻飞来飞去,白陌寻本来想将它赶走,却突然听见有一道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谢你救了我,柳仙爷爷一定知道怎么救你朋友。”
白陌寻精神一震,跟随蝴蝶而去,那只蝴蝶一直将他引到一个石洞前面。
他犹豫片刻,附身钻进了石洞,大约爬了三丈,面前好大一片开阔的空地,里面绿树成荫,长满奇花异草,蝴蝶与鸟燕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白陌寻瞬间便意识到这可能是某位仙人用来修炼的秘境,他感觉君行的事似乎真的有希望。
蝴蝶还在前面带路,白陌寻跟着它来到最中间,那里是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柳树,每一条柳枝都散发着晶莹剔透的荧光,柳枝之间飞舞着成群的蝴蝶鸟燕,柳树下则生长着各种灵力充沛的奇花异草。
蝴蝶飞到了柳树的树干上,它的翅膀一扇一合的,仿佛在和柳仙说着悄悄话,不一会儿,白陌寻却感觉到了有东西在注视他,那东西的力量很强大,实力应该在君行之上。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树干处响起:“道友,救你朋友的东西明明就在你身上,为何还要来问老朽?”
白陌寻一下子猜测道他说的是女娲泥,便道:“女娲泥救不了他。”
柳仙慢悠悠道:“女娲泥与你融为一体,再过渡道别人身上效果自然差了许多,但我说的不是女娲泥,你可是被重塑过身躯?”
白陌寻猛然想起,当初他被冥烛掏出了心脏,再一醒来突然就变大了,这应该就是柳仙说的重塑身躯。
可当初那副身体是冥烛给他的,换而言之,若是想让君行恢复如初,得去找冥烛。
可是自己当初前不久才将他一个人丢在落殇画内,他能不恨自己?
君行的伤势太重,若是再不救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无奈之下,白陌寻只得将君行和苏长托付给柳仙,自己踏上了去往魔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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