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言甫一落地,脚踝便陷进没胫的湿泥里,带着腐叶气息的寒气顺着靴底往上钻。眼前的树林郁郁葱葱,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墨绿的树叶边缘泛着暗紫色的光晕,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三丈之外便只剩模糊的影子,连神识扫过去都像是被无形的棉絮裹住,只能探出寸许。
“轰隆——”
一声巨响突然从地底炸开,震得脚下的土地嗡嗡发颤,湿泥里的枯枝败叶都跳起了碎步。这声音绝非妖兽嘶吼,倒像是有巨锤正抡圆了砸向地壳,沉闷的震颤顺着骨骼蔓延,连耳膜都在发麻。
沈初言心头一紧,足尖在绿葫芦上轻轻一点,葫芦周身立刻腾起淡青色的灵光,载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向上飞升。雾气被灵光劈开两道弧线,又在身后迅速合拢,仿佛从未被惊扰过。
越往上,雾气越稀薄。当升至千丈高空时,沈初言终于看清了脚下的景象——那根本不是陆地,而是一座悬浮在虚空里的岛屿。
岛屿不大,却像被老天爷随手揉碎了四方景致,硬生生拼凑在一起。
东边的沙漠泛着诡异的赤金色,沙丘在无形的狂风里流动,裸露出底下泛着幽蓝的岩石;西边的高山直插云霄,山顶却没有积雪,反而燃着永不熄灭的青火,将半边天幕染得妖异;南边的草原铺着齐腰深的紫花,花丛里偶尔闪过几缕银线,细看竟是游动的光蛇;而她刚才所处的北边密林,此刻正被翻涌的白雾笼罩,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更诡异的是,这座岛屿四周并非天空,而是翻滚的墨色怒海。巨浪如小山般拍打着岛岸,撞碎时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结成冰晶,又瞬间化为齑粉,刚才那声巨响,正是巨浪撞上岛屿外围的无形屏障时发出的轰鸣。
“河底怎会有这等景象?”沈初言指尖掐了个法诀,绿葫芦在她脚下微微旋转,“这分明是座秘境。”
弱水地处三界边缘,荒僻到连散修都不愿踏足,其下竟藏着如此玄奥的秘境。是谁布下的?用的又是何种空间术法?
照目前这情形看,只有找到秘境出口,才能真的到达弱水底。
她低头看向岛屿中央那片翻涌的白雾,忽然祭出腰间的短剑。短剑嗡鸣一声,化作一道银虹直冲九霄,剑身上附着的神识如蛛网般铺开。紧接着,沈初言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弹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随着秘法运转,她周身泛起淡金色的光晕,原本附在短剑上的神识竟分裂出一缕,像条游鱼般钻进下方的密林。
这“分神术”本是凡俗修士的入门法,最多只能分出两缕神识,可她此刻借着精血催动,竟硬生生凝出第三缕。那缕神识钻进密林后,立刻附在一截虬结的老树枝上,树皮的纹路瞬间成了它的眼睛,将周遭景象清晰地传回沈初言脑海——林中的雾气里藏着细碎的光点,凑近了才发现,竟是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游动,像一群择人而噬的虫豸。
沈初言切回短剑的视角,只见密林上空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那些光点符文也愈发活跃,在雾中织成一张若隐若现的巨网。
她眼神一凛,绿葫芦突然调转方向,带着她如流星般坠向南边的草原。
那里离海岸最近,巨浪拍击屏障的轰鸣格外清晰,她需得去探查一番。
紫花丛里的光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竖起信子,在她掠过的轨迹后留下一串细碎的银光。
沈初言足尖着地后,才察觉到草原上空萦绕着一层淡青色的气流——这气流虚浮如幻影,贴地三寸流动,身在其中时浑然不觉,唯有切换到高空短剑的视角,才能看见那青气正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缓缓汇入岛屿中心的白雾。
“沙沙——”
远处的草原上,一排灰黑色的飓风正贴着地面缓慢移动。风柱里卷着细碎的石砾,落地时竟在草叶上蚀出一个个黑洞,而被飓风扫过的地方,紫花变为死灰,却偏在三息后又抽出新芽,疯长如旧。这草原望不到边际,紫花翻涌时像片流动的血海,与东边赤金色的沙漠遥遥相对,透着股五行错乱的诡异。
沈初言指尖掐诀,青、白二色已现,对应木与金。
赤为火、黄为土、黑为水,剩下的三色该藏在何处?
她望向西边燃着青火的高山,又瞥了眼北边雾锁的密林,目光最终落在拍打岛屿的墨色怒海——海水漆黑如墨,倒合了黑色,可那狂涛里翻涌的却不是水,而是凝固的暗影,拍击屏障时溅起的“浪花”落地便成了蠕动的藤蔓。
“嗤啦——”
北边密林突然传来布料撕裂般的锐响。
沈初言迅速将神识沉入附在老树枝上的分神,只见雾中的符文突然变得狂躁,像被投入沸水的墨滴般四散游走。一道暗金色的宝舟正从雾心缓缓驶出,船身刻满扭曲的鬼面,帆上绣着的血色魔纹在雾中明明灭灭,竟能吸食周遭的光线。
宝舟落地时,草叶瞬间枯萎成灰。两个身披黑袍的身影踏舟而下,兜帽边缘垂下的锁链上挂着骷髅头,落地时发出“咔哒”轻响,在湿泥里砸出深不见底的小坑。他们的手脚从黑袍下露出,骨节突出如枯柴,指爪泛着青黑色,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
“桀桀——”
两人发出夜枭般的怪笑,眼珠在眼眶里快速转动,虹膜竟是浑浊的灰白色,扫视四周时像两条吐信的毒蛇。
沈初言立刻将神识缩成芥子,嵌在老树皮的裂痕里——那裂痕中渗出的树汁泛着铁锈色,恰好掩盖了她神识的灵光。
左侧那人突然抬手结印,黑袍袖摆无风自动,掌心腾起一团黑雾。黑雾落地后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触须,顺着树根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的草木瞬间被抽干水分,变成焦黑的傀儡。沈初言的神识恰在触须笼罩范围内,只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树纹爬来,仿佛要将她的神念连根拔起。
“安全。”右侧那人开口时,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却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人周身的黑气突然如潮水般褪去,黑袍上的鬼面符文滋滋作响地消融,露出底下灰扑扑的道袍。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气息——那股子腥甜的魔气眨眼间被土黄色的灵气取代,连指爪上的青黑都褪成了枯槁的肤色,唯有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灰光。
他们周身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代表魔族的气息褪去,一股子带着尘土气息的灵气扩散,最后变为了两个普通的修士。
不,应该说他们本来就是修士。
装作了魔族的样子。
“师兄,”左侧那人摘了兜帽,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说话时嘴角竟往耳根咧开,露出尖细的牙齿,“那批魔修的尸气还能撑三日。”
“可憋死劳资了!”后一个修士摘了兜帽,露出张蜡黄浮肿的脸,“装这魔崽子的样子,浑身骨头缝都透着恶心!”
前一个修士缓缓转过身,他突然抬手,指尖弹出一道土黄色的灵光,“蠢货!”灵光炸裂时,以魔修身份进来,那些名门正派的蠢货才会把注意力全放在魔族身上。等他们查到这里,你我早就拿到东西走人了。”他冷笑一声,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几乎要裂到耳根,“再说魔族?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新魔尊上台后清洗了半个魔界,哪有功夫管这秘境里的破事?”
被呵斥的修士缩了缩脖子,却依旧梗着脖子嘟囔:“那东西真在弱水底?别是那些老魔修骗我们的吧?”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泥里抠挖着什么。
“骗?”前一个修士突然低笑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们被新魔尊逼得快没活路了,不把这压箱底的机密抛出来,怎么换我们出手?”
他抬手结了个古怪的印诀,周身土黄色灵气突然翻涌,在掌心凝成一面水镜。镜中闪过一道玄色身影,虽看不清面容,却透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我见过那新魔尊一次,隔着百里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你我这点修为,连他身边的魔将都打不过。”
蹲在地上的修士猛地抬头,蜡黄的脸上爬满惊恐:“那……那我们拐卖修士去魔界的事……”
“所以才要赌这一把!”前一个修士猛地攥碎水镜,镜片化作齑粉融入雾气,“只要拿到那东西,别说新魔尊,就算是仙门那些老怪物来了,也别想留住我们!”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红光,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黑色布袋,往地上一倒,滚出几粒泛着死气的珠子,“这是用上次拐来的金丹修士心头血炼的‘匿踪珠’,等下进了阵眼,你我各带三粒。”
沈初言的神识藏在树纹深处,只觉那珠子散发出的气息令人作呕。她悄悄运转灵力护住神念,指尖在袖中捏紧了短剑的剑诀——这两人周身的土黄色灵气看似驳杂,实则运转时带着股阴毒的滞涩感,绝非正道修士的路数。尤其前一个修士结印时,指节扭曲的角度根本不符合人体常理,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后又接了回去。
“元婴中期……”沈初言暗自估算着。
前一个修士的灵力波动已接近元婴后期,后一个虽稍弱,却在吞吐灵气时带着种吸食草木精元的感觉。
沈初言小心地听他俩谈话。
魔界竟换了新的魔尊,这些日子倒是没有听人提起过。
听起来还是个厉害角色。
魔界之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两人欺骗修真界的修士将他们卖到魔界去,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是恶毒至极。
可是这两个老东西的修为很强,最弱的那个都有元婴中期。
以她现在是万万打不过的。
那两人还在低声商议着拿到宝物后如何撕裂空间遁走,沈初言的神识突然如被针扎般一颤。切换到高空短剑的视角时,东边赤金色的沙漠上空,正缓缓升起一缕土黄色的气流——那气流初时细若游丝,转瞬便膨胀如狼烟,在雾中翻涌成漩涡状。
有人闯进了沙漠。
沈初言指尖骤然收紧,绿葫芦的灵光在草叶间泛起涟漪。
弱水之下藏的定然不只是弱角龙,否则不会引得多方势力齐聚。
新魔尊、这两个伪装魔修的修士,如今又添了不明来历的闯入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自己现在不过是凡人,偏生卷进这龙潭虎穴,当真是避无可避。
她抬眼望向高空短剑,神识顺着剑身上的符文蔓延开去。
岛屿四周的墨色怒海仍在拍击屏障,浪涛里翻涌的暗影越来越浓,隐约能看见其中蜷缩着无数扭曲的虚影。五行已现其四,木(青)在密林、金(白)隐于山峦、火(赤)藏于沙漠、土(黄)浮于草原,剩下的水(黑),必然藏在这片诡异的海水里。
“就是这里了。”沈初言从储物袋中取出七枚菱形玉片,指尖蘸着眉心精血在玉片上飞速刻画。符文亮起时,玉片自动悬浮成北斗之状,她猛地掐诀:“起!”
七枚玉片骤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雾气。
土黄色的草原、赤金色的沙漠、青黑色的山峦在雾中开始扭曲,原本悬浮的岛屿轮廓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幻象。高空短剑传回的画面里,整个秘境都被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光晕笼罩,仿佛从始至终都是片坚实的陆地。
做完这一切,沈初言本体已悄然潜入密林边缘。她弯腰拾起几块棱角锋利的黑石,指尖灵力流转,石块表面立刻浮现出淡青色的符文。随着她前行的脚步,黑石被一一嵌入树根处的泥土里,连成一道蜿蜒的轨迹,直指向密林深处的一处断崖——那里是她刚才用神识探查到的一处死阵所在。
“嗡——”
当最后一块黑石嵌入泥土时,密林的雾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异香。
沈初言左手捏诀稳住阵眼,右手迅速画出三张“幻灵符”,符纸飘落时化作三只展翅的银蝶,在雾中翩跹起舞,留下一串五彩斑斓的光轨。
“那是什么?!”
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瘦骨嶙峋的修士正举着罗盘探查,罗盘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最后死死指向银蝶飞舞的方向。
他身旁的同伴猛地抬头,蜡黄的脸上写满贪婪,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腰间的储物袋:“是天地异宝的灵光!错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顾不得遮掩气息,周身土黄色灵力暴涨,竟直接撕裂雾气追了上去。他们脚踩的地面突然泛起涟漪,那些被沈初言埋下的黑石瞬间激活,在雾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这网伤不了元婴修士,却能引动周围的阵法,将他们往死阵的方向再推一把。
沈初言藏在古树的虬结根须中,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上钩了。她指尖再次掐诀,密林深处的断崖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仿佛真有宝物出世。
“快!再快点!”
身后传来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沈初言却已悄然转身,循着那道指向海水的轨迹,往岛屿边缘掠去。雾中的银蝶仍在飞舞,而她布下的幻阵,至少能拖住他们三个时辰。
沈初言指尖凝着淡青色灵力,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诀语落下,左手两指并拢从眼前划过,一道水纹状的光幕骤然展开——光幕上浮现出小岛的缩影,沙漠的赤金与密林的墨绿在其中流转,唯独缺了草原的紫与高山的青,边缘处还泛着细碎的电光,像幅未完成的画卷。
“足够了。”她从怀中取出那几块嵌着符文的黑石,指尖灵力暴涨,将其一一按在光幕上的阵眼处。奇异的事发生了:普通的黑石突然迸射出五彩霞光,较小的几颗自动悬浮,绕着中央最大的黑石旋转,轨迹竟与天上星辰暗合。
沈初言眼神一凛,左手猛地拍在光幕上,灵力如潮水般涌入:“定!”
黑石瞬间钉死在光幕里,霞光骤然收敛,化作几缕流光钻进沙漠与密林的缩影中。
光幕剧烈波动起来,边缘处的电光噼啪作响,最终化作点点碎光消散,唯有一缕最亮的光芒冲天而起,没入高空的短剑中。
短剑嗡鸣一声,剑身上的符文亮得愈发灼眼,将新布的幻阵与秘境原有的阵法彻底缠在了一起。
这手“叠阵”之术,最是考验对阵法的把控。
寻常修士莫说在幻境上再加幻境,便是让两种阵法互不冲突都难如登天。可沈初言竟能让新阵如藤蔓般攀附在原阵之上,借着秘境本身的五行紊乱遮掩气息,连空气里的灵气波动都与周遭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两个修士已被幻阵引向密林深处,罗盘上的指针还在疯狂颤动,浑然不知自己正往死阵里钻。
沈初言眼神一凝,双手迅速结印。周身的雾气突然翻涌,将她的身影层层裹住,再散开时,原地已空无一人。这是她早年从一本古籍上学的“雾隐诀”,需借浓郁水汽方能施展,此刻在这秘境中用出来,竟连灵力波动都隐匿得干干净净。
时不我待,沈初言眼中一片精光闪过,她两手掐诀,身形一阵模糊,在一片白茫茫中不见了踪迹。不久后,隐匿了踪迹的沈初言突然出现在林中一棵高大的树木上方,她好像采了什么东西往储物袋中一装,下一瞬,很快又到了其他树的树枝上、树干上。
雾气在她身后合拢,只留下几片被灵力震落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
远处的沙漠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想来是另一拨闯入者也被幻阵引动了。沈初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灵力流转,又一块黑石被按进了树根处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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