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沈觉慈走到哪里,沈幼书就跟到哪里。
如影随形,叽叽喳喳,烦不胜烦。
就在沈觉慈准备放弃做一个慈父时,沈幼书突然不黏了。
书不读了,剑不练了,刚学的法术忘得一干二净,天天早出晚归,到了饭点把食物揣兜就走,晚上回来时身上全是不知道狗还是猫的黄毛,负责替沈幼书洗衣服的两只青年大鸟在心脉血珠里狂骂。
沈觉慈没当回事。
玩吧,小孩就是要自己闯闯闹闹,只要身上还带着心脉血珠,那就没事。
直到他半夜出去炼化魔气时,沈幼书也跑了,而且没来找他,他才发现不对。于是炼化中断,顺着心脉血珠的气息找了一番,才在一个假山下的小洞旁,看到沈幼书蹲在地上,给一只金色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梳毛,一梳掉一把,毛全粘在头脸和衣服上。
“沈幼书。”沈觉慈走过去,挑起那只扑腾的玩意儿,就着月光察看。
长得像狐狸,但头上长犄角。一身浅金色的毛,摸一把粘满手。也不知道是什么物种。
沈觉慈嫌弃地放下,拍开手上的毛,道:“半夜乱跑,就是来找这只黄毛?”
被叫做黄毛的毛狐炸毛,跳起来冲他尖叫:“你才黄毛,我的毛是金色的!”
噢,还会说话。
沈觉慈:“都一样。”
他走到沈幼书跟前,“回去。”
沈幼书觑他一眼,爬进小洞,半截屁股露在外边,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
沈觉慈抓着他腰带将他提出来,和他平视,“那你要在这睡?”
沈幼书扭过头,不说话。
有点反常?
沈觉慈将他放下,看他又缩回洞口,沉默良久,盯着毛狐道:“你欺负他?”
天大的锅说扣就扣?!
一张狐狸脸几乎狰狞:“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跑到我的地盘说我欺负人,你们魔族要不要脸!”
沈觉慈脸色阴沉,忽然寒笑,捏住毛狐的后颈皮,“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心里该有什么数?”
毛狐被他这样一笑,脊背发寒,毛毛炸起,气势弱下去,声音却还很响亮:“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啊,小孩不回家,多半是爹不疼不爱!”
沈觉慈盯它一阵,忽然有些烦躁,扔开它,对整个塞洞口的沈幼书道:“出来说话。”
沈幼书一动不动。
沈觉慈:“我数到三。”
沈幼书屁股拱了几下,终于不情不愿、慢吞吞地把身体从洞口里挪出来。
沈觉慈在他面前屈身坐下,看他又犟又心虚的样子,道:“说,为什么不睡觉来这里。”
沈幼书蹲在地上,撅着嘴,眼睛低垂,手指戳地上的草,不讲话。
好,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一起沉默。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沈觉慈越来越冷静。
他活了十**年,长居上位,还没什么人敢跟他对着干。这时突然来一个小的,天天跟他犟,又吵又闹,他居然也忍了这么久,不知道该不该佩服自己。
不过,这么多年,也就这个小的敢跟他犟,跟他闹。
仔细感受,也没多讨厌。
基于这点,沈觉慈最终还是主动开口道:“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晚上不睡觉来这里?”
沈幼书突然锤他膝盖一拳。
沈觉慈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在做什么。”
出拳绵软,这跟用小馒头砸人脸蛋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感觉。沈觉慈却仿佛被戳到了什么笑点似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耐心十足地等沈幼书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幼书扭过头,“不跟你玩。”
“为什么。”沈觉慈道。
沈幼书:“讨厌我。”
沈觉慈:“?”
这倒是他没想过角度。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沈幼书干了什么坏事不敢见他,或者小孩本□□自由等等,就是没想过沈幼书因为觉得爹讨厌他所以半夜出走。
沈觉慈无言片刻,道:“为什么觉得我讨厌你?”
沈幼书:“讨厌说话,讨厌睡觉,讨厌玩,去玩不跟我。”
沈觉慈在原地思考半天,才勉强从这稀烂的语言中领会沈幼书的意思:我觉得我爹讨厌我整天叽叽喳喳;讨厌我睡觉前上蹿下跳;讨厌我整天跟在他身后玩东玩西;还半夜出去玩不带我,这就是不想跟我玩。
话都没讲明白的年纪,想得挺多。
沈觉慈道:“我如果讨厌你,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薅毛?别闹脾气,回去。”
沈幼书冲他喊:“不,阿爹脸臭!”说完爬走,速度奇快,溜一下就没了人影。
沈觉慈拧眉。
他本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跟沈幼书东拉西扯这么久已经算生平头一回,结果还没什么用,不免有些烦躁,正想起来追,忽然想到沈幼书刚才说的话。
脸臭。
那就是不耐烦。
忽然间思绪清明,他终于知道沈幼书为什么突然排斥他了。
从他第一次觉得沈幼书和他一样“没人管”,所以抽出时间陪他认字、练剑、修法术之后,沈幼书就很黏人。
但沈觉慈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带着个不会消停的小孩,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更别说温声细语左哄又哄。
小白龙一脉天生对情绪敏感,即便一两岁的小孩,也很会察言观色。比如沈幼书,爹虽然也是有求必应,但脸上的抗拒,他看得清楚。
沈觉慈在原地反思许久,最后进了心脉血珠。
*
溜走的沈幼书另外找了个地方蹲,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愤怒了,只抱着毛狐薅毛。
毛狐:“够了,我快秃了,不用梳了。”
沈幼书掏掏袖子,掏出最后一个小鱼干凑到毛狐面前。
“……”行吧,再给你薅薅。
毛狐叼走小鱼干,却发现沈幼书不见了,左右看看,没见到人。
心脉血珠里,小溪边有个烧烤架,烟火膨腾,沈觉慈坐在一边闲钓,察觉背后有人,道:“沈幼书。”
摸向烧烤架的沈幼书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迅速从烧烤架上要走了一串烤鱼,坐在地上吃。
真是越来越埋汰了。
沈觉慈手指微动,一个小板凳就出现在沈幼书身旁,沈幼书顺手把挑出来的鱼刺放在上面,半个小身体都趴在板凳上,把它当成了饭桌。
沈觉慈:“……”
算了。
沈觉慈收了鱼竿,闲闲道:“你觉得我脸臭,为什么还吃我的鱼,这是我钓的。”
沈幼书眼神游移两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叫了声“阿爹”。
“有吃的就是爹,是吧,”沈觉慈笑了下,转而慢慢收住,道:“我脸臭是天生的,对谁都没好脸,没讨厌你,吃完跟我回去。”
沈幼书听完,立刻把所有烤鱼装进乾坤袋跑了:“不!”
沈觉慈拧眉,起身,最后还是没动。
“……”
行,摊上犟种了。
另一边,跑走的沈幼书回到毛狐身旁,掏出五六条烤鱼放到它嘴边,“吃。”
“你哪来的?”毛狐跳了一下,立刻变成人型,和沈幼书差不多高,一头金发在月光下隐亮。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沈幼书手里的烤鱼,顺嘴说道:“你爹真凶。”
正准备把烤鱼塞嘴里,突然咬了个空。
毛狐:“?”
睁眼就看见沈幼书抢回了他手里的烤鱼,一口吞完,还意犹未尽嘬嘬手指上的香油。
“你不是给我吃的吗?”毛狐不解,一边随意把手怼进地上的细沙堆里来回扫扫“洗个手”,一边皱着眉等沈幼书解释。
沈幼书蹲在地上,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怼进沙里,嘴里含糊不清道:“不说。”
毛狐跟沈幼书相处了几天,还是没明白沈幼书说话的习惯,当下摸摸脑袋,“我没听懂?”
沈幼书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自己的脑袋,完了准备继续嘬手指,“不听。”
两个小孩自顾自说了半天,都没懂对方在讲什么。
只有心脉血珠里的沈觉慈将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下子出现在两个人面前,抓住沈幼书准备递进嘴里的手,“再吃试试。”
没见过埋汰成这样的,小白龙的胃也也不是铁做的,东吃西吃早晚出事。
他把浑身脏兮兮的沈幼书提起来,盯着地上的毛狐:“你们黄毛都这么不讲卫生?”
毛狐懵了一下,转而气急:“你才不讲卫生!我是最讲卫生的族群里最讲卫生的毛狐!”
沈觉慈:“讲卫生的毛狐都像你一样用土洗手,毛狐族早灭了。”
“你放屁!”毛狐气抖,摊开双手,上面除了残余的几粒沙土,确实没了油污,“你就说有没有干净吧!”
沈觉慈不欲再说,拎着沈幼书往回走,见沈幼书扭来扭去,出声警告:“你再动。”
沈幼书转转眼珠,看沈觉慈冷怒的神色,终于不动了。
一路无言,回到院子。
沈觉慈给沈幼书仔仔细细洗掉那些泥污,把脏衣服扔给大鸟青年洗,然后和洗干净点沈幼书面对面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道:“谈谈。”
沈幼书两只胖手缓缓上举,捂住耳朵,左右看看,然后缓缓趴下,把头卡进床头栏杆里。
沈觉慈看得心服口服。
有时真的很不明白沈幼书到底在做什么。小孩古怪一点没什么,毕竟在适应环境,但是古怪成沈幼书这样的,沈觉慈真是气到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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