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沈觉慈道:“吃烧烤。”
床上的鼓包安静一会儿,随后拱了一下,掀开一个小口,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沈觉慈拉开被子,“想吃就出来。”
沈幼书抓住被子,指着自己坐的地方,“这里吃。”
“……吃完到处都是渣,今晚还睡不睡。”沈觉慈道。
沈幼书撅着嘴,眉毛皱起来,低头戳着被单,“吃。”
怎么说呢,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觉慈做了什么,多看一眼都发自内心地愧疚。
沈觉慈跟他犟了片刻,慢慢的,看不下去了,最后道:“只这一次。”
下一刻,沈幼书立刻蹦起来,一边张开手臂要抱,一边指向大门口,“吃!”
小孩真容易开心。还以为有多害怕多伤心,本来沈觉慈都做好开导他的准备了,没想到一顿烧烤就能哄好。
沈觉慈抱起沈幼书,刚出门,沈幼书突然在怀里扭来扭去,“不!”
他扭的幅度有点大,沈觉慈差点手滑,微微皱眉,“不什么,不吃烧烤?”
沈幼书两手搓了搓脑袋,有些茫然,过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吃。”
“那还有什么问题?”沈觉慈没懂他刚刚在扭什么。
沈幼书静默一会儿,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子路:“去石头。”沈觉慈顺着他的方向看,那条石子路是条小路,被一堆花丛草丛围着。沈幼书黏他的那几天,经常叫他出去玩,拉他去各种小路看蜜蜂、戳蚂蚁,这些小路无一例外都镶嵌了各种圆溜溜的石头,所以沈幼书一指石子路,沈觉慈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你想走小路下山?”沈觉慈问。
沈幼书点头。
那看来还是怕。
平时沈幼书自顾自地捣蛋,也没见他愧疚。现在主要责任在别人,他反倒怕别人骂他。
沈觉慈没说什么,挑了条很偏僻的小路下山,吃空半个烤肉馆才回来,但沈幼书回来后,仍然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服了。
“出来,我给你捋一下。”沈觉慈道。
沈幼书拱了一下,悄悄探出一颗头。
沈觉慈:“最开始是不是他让你用唤水术的?”
沈幼书挠挠头,不说话。
“他要求你做事,出事了当然是他自己解决,有你什么事?想说的你人没那个自觉,但你自己不能不清楚,懂吗?”
沈幼书挠挠小脚趾,还是不说话。
沈觉慈观察着沈幼书的反应,但看他这副样子,总觉得他没听懂,不免有些无力。
他静下来,准备再想个通俗一点的说法,就见沈幼书慢慢爬出被子,然后紧挨着他坐在床头。
有点挤。
沈觉慈看了他一眼,往旁边让了一下。
沈幼书又挤过来,紧紧挨着他,差点把他挤下床。
“要做什么。”沈觉慈道。
沈幼书:“呼呼。”
沈觉慈:“那只毛狐说你了?”
又不说话了。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沈觉慈也不想再说什么了,送他去读书吧,还能怎么样,对于听不懂话、讲不出心里话的小孩,交流起来比修仙还难。
沈觉慈:“你要认字读书了,沈幼书。”
沈幼书听完,爬去靠墙的地方,手从床和墙之间伸下去,掏出个破破烂烂、看不出原型的东西,递给沈觉慈。
什么东西?
沈觉慈接过来之后,心服口服,捻着那东西的一个小角,“这才几天,就把认字本弄成这样,你怎么做到的?跟我说说看,等回到魔域,我也用你的办法对付他们,让他们一辈子见到我都绕道走。”
沈幼书蹦起来,跳到沈觉慈腿上乱蹦,“好!”
“你还很自豪。”沈觉慈抬手往床边拦了下,防止他掉下去。
不是他夸张,实在是那东西根本都不像一本书了。
远看是一坨干燥的泥巴,近看才能发现内有玄机。稍微展开一点,整块都会从中间裂开,碎下粉尘。内里书页又是火燎又是水淹,纸张被撕成一缕一缕的,上面粘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酱料,红的绿的都有,还有烧烤粉料,混起来散发着一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又香又臭的。
感觉包含了所有,但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污迹中隐约透出来的小字,沈觉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沈幼书没有一点干坏事的愧疚,光看他这样蹦来蹦去的欢快样子,沈觉慈莫名有种感觉——他在用这个东西挑衅自己,拒绝读书。
鬼精鬼精的。
沈觉慈把那东西丢开,“那明天开始,我教你读书,或者我送你去读书,选哪个。”
沈幼书没说话,突然一脚蹬出,沈觉慈眼疾手快抓住他,把他拎在空中。
“不愿意?”沈觉慈盯着他道:“不愿意也没用,除非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沈幼书眨眨眼,又开始抠手。
沈觉慈:“不废话,我教你,和你去学殿读书,选哪个。”
沈幼书:“呼呼。”
“行。”意思就是要和那只黄毛去学殿学习。
*
第二天,太阳高挂。
大鸟青年给沈幼书打扮完,本来要给沈幼书报名上学殿的沈觉慈,卡在了出门这一步。
“为什么不走?”沈觉慈垂眼,看沈幼书攥着他两根手指,浑身发力,拼命把他往回拉,用力得脸都涨红了。
不得已,沈觉慈又退回来,按耐住想打小孩的冲动,睨着他道:“昨天你说要找那只黄毛一起读书,现在我带你过去,还有什么问题?”
沈幼书:“呼呼讨厌。”
沈觉慈顿了一下,道:“你讨厌他还是他讨厌你?”
沈幼书虚指了一下外面。
不夸张地说,小小年纪,沈觉慈就已经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叫“愁绪”的东西,心下对小白龙的敏感程度再次刷新。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敏感了,但没想到沈幼书比他还敏感,等长大后发现人生处处不如意时,会疯掉吧。
他蹲下来,和沈幼书平视,“你想的是不是自己引来大水,把那只黄毛淹了,很对不起他,觉得他讨厌你?”
沈幼书低头戳泥巴。
那就是默认了。
看一个人讨不讨厌自己,就看对方愿不愿意跟自己相处,这是在沈觉慈经验中最实在的办法。想到这点,他果断走出去,“在家等我。”
打个响指,来到平时毛狐睡觉的假山下,对着山壁敲了几下,毛狐就骂骂咧咧地跑出来,“谁在砸我家房子?!”
一抬头,看见沈觉慈,火气更大了,嘭的一下变成人形,怒道:“又是你,你来干什么,沈幼书不在我这里!”
怎么说,他就算变成人形,也只有沈觉慈膝盖高,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但沈觉慈也没空笑他,直言道:“你毛狐族近年来缺水,种不出东西,快没饭吃了,是不是。”
毛狐刚干上去的火气顿时灭了,沉默不语。
沈觉慈继续:“我看你和沈幼书玩得莫名其妙,还以为小孩凑一起就能玩起来,后来查了一下毛狐族近几年的情况,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想的是不是让沈幼书跟你走一趟,让他给你族地引水浇灌粮苗。”
听到这里,毛狐气势顿时弱下去,犹豫一阵,才支支吾吾道:“……那又怎么样,我又没害他,不行吗。”
沈觉慈:“不行。只有我能帮毛狐族引水,但从现在开始,你要带沈幼书上下学,去哪儿都带上他,能不能做。”
小白龙不能熟练使用魔气,引来的水要么只有一小点,要么就是滔天巨洪。不管是哪个,对种地吃饭的毛狐族人来说都是没用的。
毛狐前天看到沈幼书引的大水,心都凉了,默默打消了让他帮忙引水的念头。
但现在,如果是他爹引水,结果就很不一样了。
毛狐虽然讨厌沈觉慈,但在这种时候,犹豫一秒都是对粮食的不尊重,立刻点头,“可以,但你不能故意引大水淹我家。”
沈觉慈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走,“跟上。”
院子里。
沈幼书趴在床边,伸出手指,对准墙面,“滋”的一下,一条小水柱滋在墙上,正中中间的一个贴纸,然后往下流,把床单全部浸湿……
“沈幼书。”沈觉慈刚回来就看到这一幕,隐隐恼火,将他拎起。
沈幼书似乎知道自己又干了点不好的事,老老实实被拎,不动了,转眼看到沈觉慈背后的毛狐,又挣扎起来,“呼呼。”
毛狐跳起来,化成人形,指责沈觉慈道:“我还在呢,我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打小孩的,你这个爹当得一点都不好。”说完把蹦一下抓住沈幼书的脚将他拉下来。
沈觉慈看着空出来的手,沉默了。
半晌,他盯着毛狐:“你家的水——”言尽于此。
毛狐瞬间明白,但转而又硬气道:“这个跟水又没关系,我说的本来就是真的,你小时候,你爹也当着别人的面打你吗?真打你了你不得找个地方偷偷哭!”
沈觉慈彻底不说话了,脸色慢慢沉下去。随后笑了下,无端阴狠,五指握爪,好像要扒了毛狐的皮。
虽然三界都对沈觉慈这个七少主印象不多,但有关于他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一清二楚。
他生下来时,就是白龙的原始模样,意味着实力最强。他爹是个爱自己胜过爱他人的人,恨不得把具备当魔尊实力的人魔都杀了,就算是儿子也不例外。于是沈觉慈差点被杀,要不是被一个修仙的俘虏舍命救下,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下来,问他会不会因为他爹当着别人的面打他而偷偷哭,就像问一个双腿残废的人会不会因为跑不过别人而自卑。
有病一样。
那边的毛狐嘴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正想找补,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杀气,刹时浑身炸毛,惊惕地盯着沈觉慈。
沈觉慈手里蓄滚了一团浑黑的魔息,“我本来不想做什么,等养好伤,做好准备,就出去杀光那群魔族杂碎。但现在,我看你们也像杂碎,死不足惜。”说完正要轰出魔息,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戳了一下。
低头一看,沈幼书戳他膝盖,指着他手里的魔息,“大黑球,吃。”
能跟吃沾边的黑球,就是芝麻汤圆。
沈觉慈听完,顿了一下,忽然间脸色难辨。先前那股怒气堵在心口没处发,手里的魔息轰出去也不是,不轰也不是。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幼书见沈觉慈不动,又拱了他一下,扯着他的衣袍往院门口拉,“吃黑球!吃!”
真服了,整体就知道吃吃吃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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