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钧此刻冷汗以浸湿了他的手心,从弹劾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慌乱的跳动,就没停过。
他听见那弹劾的罪名一条比一条狠毒,仿佛那幕后之人,迫不及待要将林修远生吞活剥,啖其血肉。
他看着林修远孤身一人跪在那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那生生的辩驳,句句泣血的死谏,他怕他的话一语成谶。
从未有过的恐惧向他席卷而来,冷宫十二载,他已然习惯孤身一人,然而看着跪在地上那人,心像被人被狠狠的攥紧,那感觉是心疼!是害怕!
害怕到无以复加……
不可以!他不要失去!像……像母妃那样……
想到此,他双手开始剧烈颤抖,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
“父皇!!!”
玄钧猛地从班列中冲到林修远身旁,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闷响,泪水顺着他那青俊的脸颊滚落:“父皇!儿臣无用!儿臣…儿臣不想成为别人构陷先生的刀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素来怯懦寡言的七皇子,竟在金殿之上如此失态,为一个被弹劾的臣子放声疾呼!
林修远也是一愣,他依旧伏在地上,他本不想牵扯进玄钧,却不想玄钧如此有胆魄。
玄钧抬起泪眼,望着御座上的皇帝,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若非林先生……儿臣此刻还是那懵懂的稚童!是先生不嫌儿臣愚钝,一字一句教会儿臣读书明理!是先生…让儿臣终于明白,父皇的恩典不是虚无缥缈的奢望,而是实实在在的慈爱!”
他泪水更加汹涌:“父皇!您知道吗?儿臣夜夜惊惧发抖之时,是先生守着儿臣,给儿臣讲…讲父皇您当年在潜邸时的故事,讲您如何以仁德赢得万民之心!儿臣才知道父皇的江山来之不易!先生教导儿臣要像父皇那样!”
林修远:“……”
这孩子学的这么快?!
“昨日大雩礼之上,儿臣行的那几步路!诵的那几句礼!写的那些字!字字句句,皆有先生心血!” 玄钧的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恳切,“父皇若不信先生,便是不信儿臣这段时日的每一点长进!不信儿臣这双眼睛所见先生之苦心!儿臣……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先生绝无不臣之心!”
“先生他……只是一位想让儿臣……不辜负父皇一点恩慈的老师啊!”
说完,他重重叩首,额头抵着林修远身边的地面,泪水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林修远用余光瞄着他,心头发涩。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妇人的哭喊:“陛下!陛下啊!”
林修远心头一跳,淑妃怎么来了?!
淑妃拉着玄瑾匆忙入殿,“陛下!” 淑妃跪在殿中,泪水涟涟,“谨儿!谨儿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被林先生……一点点从这疯魔的境地拉回来啊!他能认得人了!能睡得着觉了!昨日祭典上,他还能对着祭坛磕头,说要为父皇祈福平安……妾身以为!以为老天终于开眼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严崇礼:“可现在!妾身明白了!明白了!妾身的谨儿……他们不放过!救了谨儿的林先生……他们也不放过!是不是只有把……”,她话还未说完,方才还好端端的玄瑾倒先呼喊起来。
“火!火!到处都是火!” 玄谨突然尖叫,猛地挣脱淑妃的手,像受惊的野兽般在殿内乱撞,“要烧死我!烧死七弟!啊啊啊——!走开!都走开!我不要死!母妃!有鬼!火里面有鬼抓我!快救我啊!林先生!林先生救我啊——!”
他的哭喊语无伦次,身体因恐惧剧烈颤抖,那深入骨髓的惊惧绝非伪装!
林修远眉头一皱,玄瑾也来了?!
他慌忙抬头见玄瑾这模样,显然是旧病复发。
再也顾不了许多,本能地从地上站起身,快步冲到玄谨面前,一把抓住他乱挥的双手:“殿下!殿下!看着我!”
这一举动让满殿皆惊!
一个被弹劾的罪臣,竟敢在金殿之上擅自起身,触碰皇子!严崇礼正要喝斥,却被林修远接下来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在这里!臣在这里!” 林修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安抚力量,“火早就灭了!这里是金殿!没有火!没有鬼!只有你父皇的明堂!”
他紧紧握住玄谨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涣散的眼睛:“记得先生教过你什么吗?面对恐惧,第一要如何做?”
玄谨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在林修远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喃喃:“是深……呼…吸!”
“对!就是这样!跟着我做!呼气 ,慢……慢……地” 林修远放缓呼吸,示范给他看,“吸……再呼……”
他一边引导玄谨呼吸,一边轻声问:“殿下,臣上次给您的鹅卵石您带了吗?”
玄谨呆滞地点点头,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枚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鹅卵石,递到林修远手中。
“是这个,还记得臣说过什么吗?” 林修远将鹅卵石放回他掌心,握着他的手用力攥紧,“殿下若心绪翻涌,可握住它,默念‘身在此处,心在安所。雷霆在上,邪祟退散’。”
玄谨握着石头,跟着林修远的节奏喃喃念着,渐渐平息下来,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林修远,声音微弱:“先…先生……”
林修远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做完这一切,他心头火气更盛,没有松开玄谨,而是将他轻轻搂在怀中,转身面向御座,目光直直看向凤座上的皇后。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林修远的眼神寒芒中凝聚着怒火,而皇后的目光则冰冷如刀,带着被戳破的怒意和杀意。
“反了!都反了!把这朝堂当市井戏台吗?!”
本来还在分析局势的皇帝,见朝堂彻底失控,终于爆发,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琥珀佛珠再次崩散,滚落一地。
他站起身,带着雷霆之怒:“来人!把二殿下扶去后殿!传太医!淑妃陪同!再有惊扰者——斩!”
内侍领命上前作势要扶玄瑾,而然玄瑾无论如何都不肯撒开林修远的手,给林修远攥的生疼,他低声轻柔的又安抚了几句后,在淑妃的劝说下才松手。
见玄瑾离去后,皇帝才继续发话道:
“严崇礼!朕命你风宪纠弹,是让你做此构陷忠良、混淆圣听的走狗吗?!” 皇帝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瘫在地上的严崇礼,“此等漏洞百出、荒诞绝伦的伪证,也敢呈到朕的面前?!来人!”
“在!” 殿前侍卫齐声应道。
“革去严崇礼左都御史之职!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其构陷同党、伪造证据之来龙去脉,给朕仔仔细细的查清楚!”
严崇礼面如死灰,被侍卫拖下去时,嘴里还在含糊地喊着 “陛下明鉴”,却无人理会。
皇帝的目光转向林修远,神色复杂,怒意稍缓,却仍带着余威:“林修远!”
“臣在。” 林修远慌忙跪地。
“你教辅皇子有功,救治玄谨有恩,朕心甚慰!” 皇帝的语气复杂,“然,你当庭斥责,言语失当,乃至引此泼天大祸!岂能无罪?!”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即日起褫夺尔翰林侍讲学士之职,内书房行走之权!念尔教导玄钧未竟全功…暂留七皇子府西席,无诏不得入宫!无令不得结交外臣!”
“待御史台查清构陷一案,若尔身家清白,朕自有恩旨,若有一丝不清……数罪并罚!”
林修远心念一动,七皇子府?
他深深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凤座上的皇后身上,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皇后!”
皇后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在。”
他蹙着眉似在犹豫,目光又扫过阶下站着的太子,“你协理六宫,当为天下妇人表率!” 皇帝的声音满是斥责,“今日闹剧,竟涉及两位皇子心神动荡、宗室几乎失仪于朝堂,你难辞其咎!”
“自即日起,收回凤印!于景仁宫内静心思过一月!无旨,后宫诸妃不得扰!”
皇后脸色煞白,却不敢辩驳,只能屈辱地躬身领旨:“臣妾……遵旨。” 这便是皇帝对她起疑了。
处理完众人,皇帝的目光扫过还跪在地上含泪的玄钧,脸上露出痛心疾首之色:“构陷一事,竟勾连前番冷宫大火旧痛!致皇子惊悸失魂!朕——深愧为人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威严:“传旨!着都察院、锦衣卫,并审严崇礼构陷案之余,深挖其证伪链之源头!务必彻查…是否有心怀叵测之徒,内外勾结,旧案未清又兴新祸!”
最后,他看向玄钧,语气缓和:“老七,你今年已十八,按祖制当开府历练。朕便将城东的‘凝晖园’赐你为府邸,着内务府择吉日操办,也让你林先生能安心教你功课。”
这道旨意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七皇子开府,意味着他正式拥有了自己的势力根基,彻底摆脱了冷宫皇子的标签,被皇帝纳入了真正的皇子序列!这分明是在平衡各皇子之间的势力,也是对玄钧今日表现的肯定。
玄钧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儿臣…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摆了摆手,似有些疲惫,又觉着有些力不从心,咳嗽了两声后才道:“今日朝会,因奸佞构陷、皇子受惊至此…朕心乱如麻!散朝!”
说罢,他急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玄钧,长叹一声:“都…回去好生安养吧……”
众人陆陆续续的散去,林修远仿佛才找回了力气,他脚步虚浮的被玄钧从地上扶了起来,面色苍白,背脊的汗水已经透湿了最外层的官袍。
玄钧小声道:“先生,今日……委屈您了。”
林修远的声音打着飘:“勿要多言,先离开此处。”
二人心有余悸的离开了大殿。
而站在人群中的梁冀面色铁青,眉头紧锁。
他看了一眼愤愤离开的妹妹,又看了眼丢了魂似的林修远,想不通今日的构陷到底演的哪出。
【小剧场】
【一】新晋小生
玄钧有样学样:“…是先生守着儿臣,给儿臣讲…讲父皇您当年在潜邸时的故事…”
林修远:“臣观殿下的曲唱的倒比臣好。”
玄钧一乐:“严师出高徒,还是先生教的好。”
林修远:“……”
【二】珠串
皇帝:“朕心累。”
梁冀走过来:“陛下,今日唱的哪一出?”
皇帝:“去问你那好妹妹!”
皇帝:“哎,可惜了朕那串珠子。”
梁冀:“?”(关键是那个吗?!)
【三】失败的man
天牢里,严崇礼蹲在角落自言自语:“娘娘啊,您怎能如此坑臣,您只说构陷林修远,没说他会召唤疯批皇子啊!”
“七殿下那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他说一句先生教我,陛下的脸就黑一分…这谁顶得住?!”
“二殿下更绝!他扑过来的时候,臣以为他要咬人!结果他喊先生救我?林修远是给他们下蛊了吧?!”
(突然顿悟)“等等…难道林修远真正的罪名是——‘非法饲养皇子并驯化’?!”
【四】戏文
玄钧:“先生!京城新排的戏《七皇子斗奸录》,要不要一起去听?据说第三折‘金殿泣血’特别精彩!”
林修远:“不去。那戏班子借着臣的名头赚打赏,至今没分我润笔费。”
玄钧震惊:“真是您写的?!”
林修远:“臣倒希望是,至少能赚点银子花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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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罗网密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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