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流言四起

承熙三十二年

梁冀面色铁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的人,伸出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这位当朝储君的鼻尖上:

“你真要把你舅舅我气死才甘心吗?!啊?!”

玄承没了往日东宫之主的倨傲气焰,少见的低着头:

“舅舅,孤……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本只是想设个局,引老三入彀,谁知道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让人假戏真做,将这事情捅得这么大,而且父皇他……”他看梁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再往下说了。

近日玄凛联合五城兵马司的副使赵诚以以去年秋狩前京营器械清点记录为引,翻出前年京营一批弩机强弓的报损文书,指称其中数目有异、批核流程存疑,直指时任京营协理、现为太子詹事府属官的张谦,暗示其借职务之便,倒卖军械、以次充好,甚至可能流入黑市、危及京畿安危。

玄凛更指出去年张谦经手的一批军械,最终流向与梁家一支远房宗亲有所牵连的货栈,虽无明证,却字字诛心,暗指东宫与外戚勾结,侵吞军资。

太子党人当即反驳,称此乃玄凛构陷,并呈上前年兵部、内务府及京营三方会同勘验的核销文书,上有经办官员签押、监销内侍钤印,证明器械损毁属实、并无异常。更有人当庭指出去年玄凛亦曾插手京营巡防调度,暗示其或因争权失利而挟私报复。

然而皇帝在听完双方争辩,面色沉静,最好却说“查查也是好的”。

就这么一句,让梁冀如坠冰窟。这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陛下不愿信,或者说,陛下根本就想借此敲打东宫!

梁冀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在一旁烦躁的踱着步:“上次就派人给你传了话,千叮万嘱让你提防着林修远,你怎么给我说的?‘孤知晓’”

他忽的一转身看着太子:“这便是你的知晓?”

“那林修远是什么人?他是陛下亲手打磨的刀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与我说话都能滴水不漏,这样的人精,你也敢信?你也配与他做戏?”

“你当他真是要投靠玄凛?他那是借玄凛的势,行陛下的意!陛下要的就是你们兄弟相争,他林修远不过是个执棋人,你们却都以为自己是在下棋!”

“如今可好,你亲手将刀柄递到他手里,你看看现在是什么结果!你还在这里说什么没想到?!”

梁冀越说越气,语气开始加重,“那批军械的旧账,不论是真是假,如今陛下一句‘查查也好’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你就等着被剥掉一层皮吧!!!”

玄承被骂得抬不起头,往日的傲气早被恐慌取代,他上前半步,声音带着哀求:“舅舅,舅舅您可得救我啊。”

梁冀重重坐下,拿过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顺着气:“哼!出了事才想起我是你舅舅!”他将茶盏咣当一声搁在桌上。

玄承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梁冀面色稍缓,终究是无法真的舍弃这唯一的亲外甥和家族未来的倚仗:“此事我自会安排人出去顶罪,你往后不许在擅自行动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先跟我禀报!”

玄承紧抿双唇,最后小声的应了声“是”。

梁冀气消了些,将胸中的火气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顶罪的人,现成就有。张谦那个远房表侄,张保业,就在京营挂了个虚职。此人好赌,欠了一屁股烂账,家里老娘又病着,正是缺钱缺到卖祖坟的时候。给他许下重金安家,保他儿子前程,再捏住他那些烂账和以往的小辫子,不怕他不认。”

玄承:“舅舅是说……让他认下所有事?父皇能信吗。”

梁冀冷笑一声:“哼,由不得他不信!”

他看着太子迷茫的表情,知道他完全不懂,只能无奈的补充:“陛下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是一个台阶,一个能暂时平息风波、维持表面平衡的交代!张保业就是那个台阶!他认了,陛下就能顺势下坡,敲打你一番,罚俸、申饬、甚至暂时削了你协理京营的差事,但不会动你的根本!这案子,就能到此为止!”

玄承垂着头:“孤知晓了。”

梁冀又端起茶盏训了太子几句,随后便开始说起后续如何挽回颓势,重新布局。正说话间,书房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

梁冀的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也顾不得礼节,进来就跪在地上: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梁冀眉头紧锁,太子的事还未平息,又生事端,他头痛不已,沉声道:

“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管家颤巍巍道:“京中……京中突然流言四起,传得沸沸扬扬,说……说……”

“说什么!”梁冀吼道。

管家:“说苏家……苏家世代忠良,满门赤胆,却遭人构陷!构陷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如今皇后被圈禁宫中,全是因为替圣上顶了罪!”

梁冀只觉得晴空霹雳,手中的茶盏脱手而落,碎裂在地上,氤氲的茶汤泼洒在地砖上映照出太子惊愕的表情。

“舅……舅舅?”太子惊疑不定。

梁冀回过神,他怒火中烧的咆哮:“谁?!是谁散播的?!啊?查到源头没有!”

管家吓得魂不附体,磕磕巴巴地回道:“老、老爷息怒!已经…抓了几个,散播的都是些乞丐混混,可…可他们都说是有人给了银钱,指使他们到处说,具体是谁指使,他们根本不知道啊!现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都在悄悄议论这事儿…压、压不住了啊!陛下龙颜震怒,已派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上街拿人弹压了!”

“还、还有,陛下还突然下旨,急召七皇子玄钧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玄钧?!”梁冀踉跄一步,猛地转头看向同样震惊的太子玄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惊惧。“陛下召他回来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闪过:这流言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京营案发,太子被推上风口浪尖、自己正准备断尾求生的关键时刻爆发?这针对性太强了!而且直指宫闱最隐秘、最致命的旧伤疤!这已不再是争权夺利,这是要掀翻棋盘,诛心弑君啊!

是谁?到底是谁?!老三玄凛?他会知道这件事吗?他又有这个胆子直接攻击陛下?

还是…还是那个他一直觉得古怪莫测的林修远?可他不是陛下的孤臣吗?怎会……

或者是…陛下自己?不可能!陛下绝无可能自毁长城!

梁冀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有些颤抖:“快!立刻让我们的人全部回来!所有计划暂停!京营案那个张保业,先别动!现在谁动谁死!”

他猛地指向一旁的太子,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你!立刻回东宫,带人去镇压流言,若陛下问起,你一定要表现得比谁都愤慨,坚定表示相信陛下圣明,绝不可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对苏家旧案的好奇和打探!听到没有?!”

他发出最后的警告:“给我记住了,太子!若你在一意孤行,或是行差踏错半步,这一次,我就是豁出整个梁家,也保不住你了!立刻给我滚回去!”

玄承此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这已经不止是丢权失势,而是可能牵连身家性命的泼天大祸。他脸色煞白,再无半点太子的威风,慌忙的出了梁府。

看着太子狼狈离去的背影,梁冀浑身发软,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力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管家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厅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梁冀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对着还跪在地上的管家道:“备轿,更衣!立刻递牌子,我要进宫面圣。”

梁冀坐在车轿中不住揣测流言背后的主使。他将待会儿要奏对的话反复斟酌,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当他被内侍领着入殿时却看见林修远端端的跪在殿中,他心下一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梁冀强行压下惊疑,快步上前,撩袍跪倒:“老臣梁冀,叩见陛下。”

皇帝高坐案后,看不出喜怒,手中捻着一串新换的沉香木念珠,他未叫林修远退下,只淡淡道:“梁爱卿,平身吧。何事如此急着见朕?”

梁冀谢恩起身,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刺得他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着惊惧一齐咽下,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凝重:

“陛下!老臣惊闻坊间突现荒诞逆语,污秽圣听,毁谤天威!此等诛心之言,恶毒至极,老臣闻之五内俱焚,特来恳请陛下,严查幕后主使,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梁爱卿也听闻了?” 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勃然大怒更令梁冀心悸,“看来这流言传得比朕想的还要快。爱卿觉得,这幕后主使,会是谁?”

梁冀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及冰凉的金砖:

“老臣愚钝!此等恶毒构陷,直指天家,绝非寻常宵小所能为,更非局外人能知晓!其心可诛,其谋甚深!老臣以为,必是熟知当年旧事,又与陛下、与太子殿下有深仇大恨之辈,欲借此风波,行那动摇国本、祸乱朝纲之逆举!”

皇帝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又道:“此间事宜可与太子有干?”

梁冀心头猛颤,皇帝这话问得刁钻,看似平淡,实则将杀机暗藏。他若全然为太子开脱,显得欲盖弥彰;若顺势疑太子,更是落井下石。他须得万分谨慎,字字斟酌。

梁冀将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陛下亲子,身受皇恩浩荡,承陛下殷殷期许,岂会行此自毁长城、动摇国本之愚行?此等流言恶毒之处,正在于其离间天家父子!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太子殿下对此龌龊勾当,必然毫不知情!”

皇帝换了个坐姿,将手中的珠子捻的清脆作响:“爱卿这个做舅舅的,倒是把太子摘得干净。承儿身为储君,京城出了这等大事,他竟无丝毫干系?”

他话锋一转又问道:“先不说太子的事,现如今流言已起,爱卿可有良策?”

梁冀马上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当前首要之急,乃是以雷霆之势遏制流言扩散,彰显朝廷威严,安抚惶惶民心。请陛下即刻明发谕旨,痛斥此等谣言荒诞不经、居心叵测,着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全力缉拿散布流言者,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出,严惩不贷!以雷霆之势,震慑宵小,安定人心!”

然而跪在一旁沉默多时的林修远忽然开了口:“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流言如洪,若以雷霆之势强行弹压,恐生民怨,徒惹猜忌。臣以为堵不如疏,流言既起,当顺势而为,以证陛下圣德!”

皇帝将目光转向林修远:“林爱卿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林修远深深叩首,抛出了惊人的话语:“臣以为,如今百姓生疑,陛下则当下令,成立专案组,彻查此流言根源,这是其一,其二则更应当追查苏家一案,是何人所为!”

这话听的梁冀都为林修远捏了一把冷汗。林修远这是疯了?!他果然是冲着苏家案子来的!!

“林卿!”皇帝厉声打断了林修远,“朕同你说过什么?况且苏家案在十三年前就已定案,你也要做那捕风捉影之人?”

林修远依旧平静:“陛下息怒!臣非质疑陛下圣断,实为护陛下圣明!只是如今流言四起,若强行压制,反易使百姓心生猜忌,以为朝廷欲盖弥彰。不如顺势彻查,既能昭示陛下清明坦荡,又可堵住悠悠众口。至于此案如何查,查到何处,陛下乾纲独断!臣等唯陛下圣意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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