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那谢元直接面她跪下了:“小祖宗,都在里面,真的都在里面!你这是自己做鬼不够,还要拉我垫背啊!”
他抖唇抬头,却对上宋月兰一张盈盈笑脸,便及咧嘴上前,伸手去抓她散落的衣角。
“这样,我把这些年从李四那赢的钱都给你,那信儿也不用你传,反正今夜一撂,我俩也再上不了一张桌子!小祖宗你就做做好事,自行进去,反正瑶光仙也在里面,定不会要你太痛苦,否则一会儿待她亲自来拿,师徒碰面,更加难堪啊!”
“好事?”宋月兰勾起嘴角,话音未落,突然一击重拳砸在谢元脸上,“这好事你怎不做?反来逼我!”
“唔!”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在男修鼻梁,他一口气没喘上,歪倒的头又被人扯回,面上紧接一道闷响。
“我女师教养我十载有余,你再三编排挑拨,也是奉那大人物之命?”
谢元尖叫一声,便被一把摔向地面,袖袍翻飞下落之间,有那么一瞬,他就看清了宋月兰此刻的脸:“你、你已经……”他瞳孔放大,“你是故意来——!”
话说一半,他竟突然凭空消失,残影一闪跳出在殿门前:“停下!您停下!勿要再给剑尊传灵!”
谢元不停拍门大叫,几乎是声嘶力竭,却不知为何久无人应。
宋月兰本是侧目笑看,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霜色,她就慌了表情,下意识去抓,却半步未落,地面猛然剧烈摇晃起来,紧接似有千百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一只接一只撞击在整座宫殿上。
“轰————”
幸好带她进来的是谢元。
第一道天雷落下时,宋月兰首先想起的却是这句。
她面上骤冷,咬碎后齿,毁天灭地的巨响与摇晃中跨步上前,一把将那霜色玉人从散落一地的绿发中凶狠拉起,“你还留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滚!”
丘槐安手上一松,任那丹修自行晕去,一双冰冷深瞳回转,凝在她右颊——
消肿的无色肌肤上偶见斑驳血印,随她呼吸与摇颤画面上下起伏,惊心而颓靡的红花之下,爬出了根系一样的浅色裂纹。
“宋月兰。”丘槐安紧紧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却格外轻飘无助,“三月前回山前夜,祟神庙遗失了一佩玉贡,你可知道去向?”
宋月兰愣住,突然泄出一声轻笑,那笑轻蔑,却要她自己红了眼眶,一时竟分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怎么?道长可是又要唤我魔君?”她盯着他眼睛,声音忽冷得像一刃利剑,“放手。”
他总是听她话的,自那夜分别之后,一直到刚才。
“你想抓我?”宋月兰盯向仍纠缠在一起的两色衣袖,唇边笑意扩大。
丘槐安垂下眼睛,手上却越发用力。宋月兰这下是真的吃痛,也彻底被惹毛,“丘槐安,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她当即运灵自卸一腕,果真轻易摆脱,却一刻未停,旋步稳身,竟虚空拔出一刃红光赤剑,一剑直指他眉心。
丘槐安一符成形,耳边已有冷兵尖吟,却在被寒光穿目的前一瞬,合上了眼睛。
宋月兰瞳孔骤缩,只这一瞬,右眼画面被无数细线吞没。
金色的,桃色的,春色的……
额红寂灭,转眼一室空荡无边。
剑吟停了,天地也静止,丘槐安眼睫轻颤,眉心忽痒,不知被谁落下一吻。
丹修、玉台、重瓣花开。
一只拇指大小的墨色蝴蝶扑闪翅膀,从他眼前摇晃着飞远,最终消失在玉门边。
*
宋月兰从床上弹起时,似乎感到身上被谁揍了几拳,不,是好几百拳,而且还是从身体内向外揍的,右半边脸最严重,一做表情就又麻又涩,似被针尖儿大小的数千条细雷劈过,完全难以睁开。
她下意识抬手去碰,竟发现这样会有所好转,于是轻轻按揉,不想越揉疼痛越轻。
她为此啧啧称奇,正在畅想一条完美可行的致富大道时,一个声音突然跳响在耳后。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宋月兰险些把自个儿一颗眼珠子按了出来,头皮就炸,一瞬间面纹爬出,红点又亮,赤剑也飞回手边,这架势是霸道无比,说是鬼来杀鬼,祟来除祟,佛来——
“华防前辈?”
莲印点额的白衣僧人向她行下一礼,边又道句:“阿弥陀佛。”
“真的是您!?”
看那无界榜十年,这画一般的神仙怎么也该看惯了,却也没能料想,有朝画上仙,真就出现在眼前。
眼神一下就清澈见底,宋月兰拍了拍两袖,也随了一个躬身,抬头恭敬:“您怎么…”
话还没落,心思一转,她变脸飞快:“你就是那谢元背后的大人物?”
佛子微阖的慈悲眼缓缓抬起,这时宋月兰就隐隐看见了他背后细微的纯白碎光,十分密集,呈线形向外放射,像是三千六百根寒刃被谁拨作一圆,一齐插进他的心脏。
出现这个想法后,单方面剑拔弩未张的失礼行为,就也被宋月兰单方面宣告截止,她很快换成了前种,更显温和平常的说法:“您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是极其空荡的一殿,一眼过去,没有随侍护法弟子,没有剑尊,更没有她女师,有的是八十一道避雷天柱,环绕她和华防两人。
她们站在殿心,身边就是宋月兰刚坐起的床,说是床,其实是一块蕴灵护身的千年冰棺,宋月兰刚就躺在这冰棺的盖子上。
宋月兰在问他的时候,余光里飞快地整理着这一切。于是她很快结合自身变化,得知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虽然并不能直接回答与佛的这一问,却也与此息息相关。
宋月兰眨了眨眼睛,就清楚看见了佛子身上百颗琉璃珠的倒影。虽然只清楚了一半,倒也并不妨碍另一半将其细观。
“阿弥陀佛。”华防双手合十。
“贫僧出现在这里,因为檀越出现在这里。”
他并不再抬眼,似乎认为自己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答案,于是轻抚上冰棺,格外霸道地发起新一回合的反问。
“檀越可知这棺中施主是谁。”
宋月兰:“……”
这三千大佛在口吐些什么。
她有些失语,但转念一琢磨,竟又神奇地懂了点门道,大概就是——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所以我也就来了?
至于为什么她来他就来,宋月兰虽然还不太清楚,但却忽然有了足够的理由去感到愉快,于是也就并不气恼,还想将此等玄而又玄的大高能说话方式学上一学,好跟上节奏。她想了又想。
您知是谁,我方知是谁?
您知我知是谁?
我知,您知我知是谁?
算了罢!没有背后插上千百剑就轻易学大能之言,实在似鹦鹉学舌,又比没有开智的小婴童梦中胡话了!
最终她还是老实答道:“适才雷云滚滚,又有许多万剑弟子护送而来,月兰便猜,棺内该是您多年败将,无界榜二,万剑山首席剑尊,谢连微。”
说罢,她就看到那皎皎明月佛的手指一顿,于是几乎是瞬间,冷汗就掉了一背。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她现在这样又算怎么回事?
“前辈?难道我说错了,这里并不是剑尊?可那又是谁,近日应该再无…”
“无错,确是剑尊无误。”
宋月兰一愣,一明一暗之间,似乎无意捕捉住了画中仙的融雪笑意,这才后知后觉,这位三千岁的凡间仙,或许从未去过凡间。
又或是去了,又遗忘在漫长的修行岁月,而身边都是和她们不同世界的大修大能,这才会被她上来就报一串功绩排名成与败的小凡言语逗笑。
然她一只小修在这里为仙人怀古惋惜,却也将仙人率先霸道定下的回合制诘问抛诸脑后了,神思飘远着,她的问答已经结束,而新一轮又启。
“听慧心所说,檀越这三月来一直在找贫僧。”
宋月兰被迫回神,却并不觉得有何难答,她大方承认,毫无任何羞涩之意,那佛子听过,也只点了点头。
宋月兰很喜欢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伪装,不必在意得失,更不会深陷猜疑算计,于是她甚至对他的下一问翘首以盼。
不过佛子似乎并没有再深的困惑了,他只是点了下头,接着又重复了那一句。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宋月兰一怔,抬头华防正看着她,与她相似的铅色眼睛中,倒映着与她并不相似的陌生轮廓。
一颗璃火,一只弱灯,撑两山雪色,一刀弯月,红兰笑,三千不夜埋忧城。
“是我,亦非我。”
他留下最后一句,于是画面消散。
身披白发的异瞳怪女扯唇异笑,隔一棺,明月清风的圣莲佛子消散只剩一对琉璃眼。
丘槐安与仲孙道伶冲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立刻一个转身闭门,一个切符布障,好不默契。
“月兰,你……”仲孙道伶探识一番,确定再无人能进,又敏锐察觉到昔日两位队友之间现如今的微妙,便暂且忍下心中纠葛,牵头引出重要情报。
“雷云已散,但却久久不见大乘金光射出,反开始聚雨,实在不祥。万剑弟子已经按耐不住,非说是合欢与药王谷联手,蓄意欺骗,残害剑尊,怕是再不过半刻,就要闯进。”
仲孙道伶深吸一口气:“……月兰,你可告诉我,剑尊如今,到底如何。”
他说完,背后那人也慢慢抬眼。
四目相对,又四目相对,宋月兰默了一瞬,抬手抚上了那千年冰棺:“久不听先生长句,竟变得如此流畅,有些人听不到实在可惜。”
仲孙道伶眼中一顿,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能牵上,于是声音就透出些压抑的无奈:“都什么时候……”
“荒唐是吗?”
她下意识接,却好似无意识地忘记接错了人,“不过先生,其实我也不知呢。”宋月兰低低笑出了声,“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将此棺打开,好探个究竟?”
话音未落,她已轻轻一推,就听“砰”的一声震响,晶莹剔透一盒棺盖重重砸向玉石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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