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王颐觉得星星太亮了,于是决定杀死他。
星星在他怀里熟睡,不知梦到了什么,呓语两声,翻身重新抱住王颐的脖子,柔软的头发在他颈间蹭了两下。
半小时前才平息的**像杀意一样再次翻涌,王颐没有叫醒他,而是下床去阳台,点了支烟。
帝国需要一些肮脏的手段来处理上不得台面的事,因而诞生了一个隶属帝国最高统帅、却从未在官方留有任何痕迹的组织。
王颐就是其中一员。
一个月前,他出任务时意外捡到这颗星星,暗杀目标死得安静,王颐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一团如流星般的火光从天而降,他去探查时,见到了这颗未着寸缕的星星。
星星不会说话,或者说,是不会说帝国语言,他不属于帝国星球,每到夜晚,就白得发光。
他太美了,比帝国夜空里的恒星本身还美,王颐想,所以他才会鬼使神差把他带回家,将一切后果抛之脑后。
星星显然很喜欢他,他晚上出任务,回来时家里总是亮着的,无论多晚,星星都会在客厅等他,有时候出去的久,回家他还会哭。
王颐起初很享受这种感觉。
可时间久了,一种陌生的不安感开始滋生。
星星太亮眼了,又见过自己的脸。
这是他亲手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
于是思绪又绕回了最初。
怎么杀?
王颐杀人的花样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楚,细如蚕丝的钛线,瞬间烧穿脊柱的激光枪,连伪装成心脏麻痹的毒药都有整整一抽屉。何况还有最简单的,扭断脖子,异物窒息。
可王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杀他。
咔擦。
背后的阳台门轻微响动,杀手的警觉让她浑身的肌肉绷至最紧,手已经摸到连睡觉都不离身的配枪。
等等,配枪呢?
王颐想起来了,睡前那颗星星似乎对这玩意儿很感兴趣,扒着他的口袋想看,他怕伤到他,就放在床头柜了。
一个念头让王颐背后霎时被冷汗浸透。
他该不会是其他星系的间谍吧。
……该死,他最初怎么没有想到过?
因为他太无害,还是太炫目……
自己从来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杀手的素养让他很快镇定下来,更棘手的环境他不是没有遇到过,何况对方只是一颗纤弱的星星。
王颐绷直身体,缓缓转身。
映满帝国无尽夜空的玻璃门后,发着微弱荧光的星星,正冲他笑。
困在王颐胸腔里的那口气倏然松了。
星星还是没学会怎么开门,他睡眼惺忪,身上只套着王颐健身时的黑色T恤,因为下摆过长刚刚盖住大腿根。
他看到王颐转身,开心地冲他挥手,又去毫无章法的推那扇隔开他与他之间的门。
王颐从外面把门打开。
“怎么醒了?”
星星扑进他怀里,环住他脖子,咿咿呀呀说着些王颐听不懂的话,亦不属于他听过的任何一种星际语言,似乎在控诉他为什么不陪他睡觉。
也许他真的是一颗星星?
王颐摸着他的头发,模糊地想。
星星似乎很不喜欢烟草的味道,即使帝国的烟已经进化到不会残留任何异味,可星星还是明显地皱起小脸,将他推进洗手间,又咿咿呀呀地说了一通。
王颐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去洗澡。”
他出来的时候,星星正坐在床头玩那把配枪。
听到响动,星星抬头冲他笑,然后,抬起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
咔哒,保险栓打开。
咔嚓,子弹上膛。
有那么一瞬间王颐觉得,或许就这么死了也好,这样就可以离开那个死后连尸体都无权保全的组织,不用再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就连听到最微弱的虫鸣都会惊醒……说起来,这段时间,他似乎都睡得很好。
是因为这颗星星吗?
星星皱了皱眉,似乎对自己举动的含义毫不知情,他不知道王颐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对他笑,于是他把枪放下,反复看了一阵,又将枪口对准自己。
“不!”
惊喝结结实实吓了星星一跳,手枪掉在松软的羽绒被上,静寂无声。
王颐扑过去,一把拆了弹夹又卸掉枪管。
“你疯了?!”额角的水迹顺着下颌淌下,不知是没擦干头发上的水还是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泪水一瞬间盈满眼眶,星星红着眼睛瞪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脾气。他咿咿呀呀地指着拆成几段的枪又指指自己,最后赌气一般划拉几下抱起枪械扔进垃圾桶。
刚住进家里的时候,王颐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过家里每一件东西的功能,而垃圾桶在王颐几番解释“垃圾”的定义无果之后,变成“放坏东西”的地方。
枪惹王颐生气了,枪坏。
“好了好了,不是对你发脾气。”王颐冷静下来,环着他肩膀哄他,“我们睡觉好不好?明天我休息,可以在家陪你。”
星星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可还是依言缩进王颐怀里,就像太阳出来时缩起自己的星星。
陷入沉睡前王颐忽然想,要是刚才星星真的开了枪,他不就不用苦恼该怎么杀掉他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条件反射拦下他呢?
有人敲门。
王颐从床上弹射而起。
床畔仍有陌生又熟悉的余温。
他竟然熟睡到没有听到星星起床。
客厅特意做了变色玻璃,外面看不见室内,光线稍暗,王颐到门边打开可视门铃,换了个声线:“哪位?”
液晶屏幕上是一位穿工装的外卖小哥,冲摄像头扬起笑脸:“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我没点过外……”王颐下意识回头,星星在他身后挥着比手臂长一截的衣袖,又示意桌上那台便携通讯器。
……他不是告诉过他不要动那东西吗?
王颐有几处安全屋,这处是安全系数最高的,是他的上级提供给他最后的避难所。
星星太亮了,只要一眼就会被记住。他不敢冒险。
王颐用口型问:“你点了什么?”
星星似乎并未听懂,他歪着头眨眨眼,又着急指面板。
王颐吐出一口气,刚想让他把东西放在门口,大约是许久不见回应,扩音器里又响起催促。
“先生?”
世界有一瞬间的静止。
液晶屏幕里,外卖员仍保持着微笑,只是笑容随着干扰电流变得诡异而扭曲。
“哎呀,我是不是露馅了?”
轰——
“趴下!”
所有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巨大的冲击力轰向钢板门,连同门内外的液晶屏与线路板瞬间掀飞。与此同时,王颐腾空约起,一脚蹬上流理台,扑倒怔愣站在其后的星星。
“是我太心急了,本能叫出了你的性别,而不是变声之后的女性……”一双皮靴踏入门框,踩在倒塌的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但也情有可原,毕竟面对帝国最神出鬼没、赏金昂贵的猎物就在眼前,谁能不急呢?”
王颐紧紧捂着星星的嘴,他在他怀里颤抖的幅度太大了,简直比……
“别躲了,小兔子,到哥哥这里来。你乖乖听话,哥哥会让你死得好看一点哦。”
王颐充耳不闻。他猫着腰,抱着星星绕到流理台后侧。
刺啦,刺啦。
金属枪管滑过地面,从刚才轰击防盗门的力道判断,应该是Ⅲ型蓄能脉冲枪,如果轰到人身上,能剩半截身体都属于靶子运气好。
太多次面对险境,本能让王颐被迫思考对策。
配枪……
昨天被扔进了垃圾桶。
离这里最近的橱柜有剔肉刀,还有一把备用枪。
但他丝毫不怀疑只要露头,脉冲就会立即轰过来。
王颐仰头阖眼,肌肉绷紧的后背紧紧贴着流理台冰冷的大理石,无声吸了口气。
其实有个最优的方法。
只要把星星推出去,杀手会有瞬间的分神,而以他的能力,会抓住这一瞬间的生机。
星星还在颤抖,含光的眼睛蓄了雾,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一定不知道王颐在想什么,否则可能会在这一秒就哭出来。
王颐咬紧后牙,视线忽然落在星星怀里那枚便携通讯器上。
……生机。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小兔子,出来吧,出来吧,哈,我看到你了——”
王颐躲在视角盲区,默数着步伐与瓷砖的距离,在杀手出现在视野范围的一瞬间,滴——
他按下屏幕上的按键。
通讯器内置全屋控制功能让客厅暗色的玻璃瞬间变得透亮,正午毫无遮掩的阳光刺入杀手的眼睛。
轰——
脉冲炮向玻璃轰出,玻璃碎片像爆开的水晶球,落地的声音还没响起,王颐已经来到杀手的身后。
一手握头,一手握下巴,轻轻一扭。
咔嚓。
杀手无声倒地。
直到这时王颐才敢大口呼吸,他喘着气回头。
星星已经晕倒在了满地玻璃碎片里,像浸在银河。
王颐进入组织学习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避影匿形。
位置暴露,引人注目,每一项都是足以“除名”的大罪。
王颐自然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安全屋的位置,他出身孤儿院,无亲缘无朋友。
上级是唯一的知情人。
他拿出藏在暗格里的卫星电话,按下一串数字。
通讯音响了几声对面才接起,心照不宣的沉默后,王颐听到电话那头低哑的声音:“你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还未等上级开口,王颐已经先发制人:“是不是你把我的地点暴露了?”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你他妈说什么呢!”
锅先甩出去了,王颐松了口气,视线不自觉落在始作俑者身上,接着凝在一处。
星星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白天阳光一照,耳后薄薄的皮肤下面,似乎有道深色的阴影。
“喂,王颐?!”
“……就是通知你一声,我暴露了,查查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行踪,等我安全了再说。”
电话那头语声急促,“我不管你现在有什么情况,想办法自己解决!新的S级任务已经下发,时效24小时,你给我——”
王颐挂断电话。
他跪在星星身侧,拇指抚摸那道阴影,金属的硬质触感隔着厚厚的茧依然清晰可辨。
嘭——
五指成拳重重锤在地板上,拳风让星星的额发微微颤动,却没惊动他分毫。
他怎么就毫无疑虑地带他回了家?
这里不能久留了。
……这颗星星也不能久留了。
王颐从床头扯下枕头。
星星睡的那枚。
窒息死亡大约需要五分钟,一分钟后他会开始在他身下挣扎,王颐则会用膝盖固定住他乱蹬的腿,枕头宽大,足以挡住他上臂的发力,何况就他的身板,最多让他的后背多几道抓痕。
然后他会把他折起来,装进行李箱,扔进后备箱,拉到旷野,强酸或火烧,再然后——
他会哭吗?
王颐愣住了,枕头僵在半空,身下的人已经苏醒。
星星迷茫了那么几秒,接着整个人弹起来,拉住王颐前胸后背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然后隔着枕头紧紧抱住他。
王颐感到肩头的湿意。
他发出几个喉音,这回不再是外星语的咿咿呀呀,而是近似帝国语的音节。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个音节。
王颐好像听懂了。
他说,太好了。
你没事,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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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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