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栏书被这洪厚的嗓音惊叹住了,对方很是亲切,一见面就将他放到了亲昵的位置。
“褚将军,久仰将军大名,家父常对小侄提起将军伟绩,只可惜定居京师,难得来一次应天之府,家父便令小侄一到此地就来拜访,多有打扰了。”
贺栏书边说边打量名威天下的褚修,此人身上看不到一点架子,反而气度斐然,神色炯炯。
褚修苦笑一声,似在惋惜,“是啊,你父亲与我年少相知,只是他文我武,难得在一起共事,不过现在好了,你来应天府当职,见你一面我也就你满意足了,你与贺君实在相似。”
贺栏书深知父亲的意思,就是两家相亲,可他自己说不出口,只好一个劲儿的夸将军,再说说一路上的艰辛,气氛还算融洽。
话总有说到头的时候,论到家事,褚修话音明显低落下去,脸色也不似刚才般热络,因为他终于讲到了自己的女儿。
“小女年龄与你相仿,从小就跟着我耍刀弄枪,练了一身的好本领,前几日还随我军去外巡过,我想起贺兄有一子,而我有一女,如若姻缘良定,那就能凑成一个好字,于是我给你父亲写了一封信,希望你来应天之后能来见见我女儿,有缘则成,无缘再论,可惜……”
话说一半,褚良便开始谈吐不畅,这让贺栏书感到奇怪,他劝慰道:“褚叔父不必介怀,但说无妨。”
褚修这才紧张地开口:“小女不知染上了什么病,最近疯疯癫癫的,嘴里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总感觉这里出了些许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满脸的纠结。
这让贺栏书也有点好奇,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怎么可能突然得了这种病?
“叔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不提,你们俩就算成婚以后也会怪罪于我,贺兄更是会斥责我,既然你亲自上门拜访,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贺家侄子,你看……小女身体有恙,可能要亏待你父亲的好意了。”
罗昆站在一边,心里跟个明镜似的,这不就是没看上我家公子爷嘛!
贺栏书倒是没往这方向想,反而纠结于将军之女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见不得人?
他拱手道:“不知叔父可否让我见见褚妹妹,我也不是急于成婚,今日拜访也是为完成父亲心愿,若能让我见见妹妹,我也算是替父应礼,回去好有答复。”
褚修想了想,点点头应允了。
一行人来到后院,褚府的规格和察院大为不同,竟有一些北方院落的开阔,罗昆私下里偷偷戳戳贺栏书,指着远处的训练场羡慕地说不出话来。
走着走着,褚修停在了一座院落前,这里素雅别致,别有一番境意,小桥流水,闲池荷花,一路走过去,阵阵幽幽花香扑鼻而来,罗昆揉揉鼻子,显然对这种香气不是很适应,身上也痒痒的很,他小声嘀咕:“种这么多花,闻多了手都痒痒。”
褚修多年征战沙场,这点听力还是有的,他从容地转过身,问:“罗郎或许是对花粉不适?”
“嗯……或许吧,就是痒痒的很,一个劲儿想挠!”
这里花香异常,罗昆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捂住鼻子,一行人继续深入庭院。
“老爷来了,快请小姐。”
眼睛尖的奴仆早就探听到了动静,提前招呼闺门侍婢做好准备,他干了五六年跑腿的营生,前厅后堂的风轻轻一吹就知道什么意思。
褚修走到闺门外停下了,拂袖,什么都没说,门口的人迅速领会,直接把插在门外的锁头打开了。
什么女儿家被锁在庭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贺栏书感到不妙,门开后,一个女子跑了出来,大声骂道:“你们凭什么锁我?!有没有王法了?!”
女子约莫十七八的年纪,脸蛋红扑扑的,不像是得了失心疯的怨妇,反而有些女孩子家的娇俏。
贺栏书连忙行礼,“见过褚娘子。”
褚岑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她上下打量着一行人,嘴里嘟囔:“你们是谁?”
褚修脸色铁青,可又不好发作,压着火气道:“女儿家不知礼数,这是你贺叔父家的独子栏书,快叫兄长。”
“贺栏书?你是贺栏书?”褚岑眼神一亮,又问:“你就是他们嘴里说的贺栏书?”
这再三确认的语气让贺栏书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难道褚修天天在家里念叨自己,巴不得这门婚事速速定下。
褚岑一改初见时的嚣张气焰,脾气也收敛了不少,“见过贺家哥哥,父亲,他就是您给我定的夫婿吧?”
一旁的罗昆偷偷嗤笑不已,这下自家公子自己主动撞在女儿家的矛头上,看他如何收场。
老将军没承想女儿如此直白,把婚姻大事摆在面上谈,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我……”
贺栏书不急不迫,回道:“原是家父与褚修为良兄益友,早早定下亲事,如今栏书见到娘子,实在惭愧,娘子知书达理高门显赫,栏书唯恐不是娘子良配。”
“贤侄说笑了,说笑了,小女性格莽撞,贤侄如今也是官家钦定的得力能者,怎能不是良配呢!”褚老爷子生怕贺栏书咬死拒绝,止不住地说好话,他太清楚自己女儿的名声了,早年间带着女儿出入兵营,训的女儿家一身钢筋铁骨,铮铮风气,与男子说话都不知进退分寸。
褚岑似乎不满贺栏书的答案,她虽说没有貌若天仙,可也是嫩花一朵,明晃晃退婚不仅是在打父亲的脸,更是让她这个女儿家名声扫地。
不行!她不同意!
“早就听说栏书哥哥才学兼备,是官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这是外人所闻,未得一见,今日我与哥哥相见,觉得也不过如此,官家让哥哥来这应天府定是有要事,可哥哥形单影只,怎能厘清这里的大事小情,不如让我伴随左右,为哥哥分忧。”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倒是有几分武家利落的气魄。
贺栏书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有一百个主意,刚生一场大病的人言语有条不紊,字字犀利,褚修扯谎说女儿身体抱恙,到底是推辞?还是另有隐情?
“褚妹妹身体初愈就与我奔波,怕是不妥。”
褚岑紧追不舍道:“你怕了?我可不是非你不嫁,应天府灾祸不断,父亲分身乏术,既要攘外,又要安内,父亲就我一个女儿,女儿家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褚修如鲠在喉,看看贺栏书,又看看女儿,压根不知道自家丫头怎么就犟上人家了。
罗昆见状要开口拒绝,反而被贺栏书一个眼神制止,“褚妹妹心系天下,栏书自愧不如,既然如此,若是褚修同意妹妹与我同行,我愿意在官邸为妹妹专设书房。”
“哎呀呀贤侄,女儿家胡闹,官邸里为她设书房岂不是给人留话柄,这你……”
褚岑将话语权抢了过去,“父亲,我本就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守备,虽说女子不上战场,父亲也没少让我男扮女装随军打仗,如今亦可随通判大人做事,不对吗?”
褚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女儿和从前不同了,往日的褚岑是个练家子,性格莽撞直率,自从三个月前,女儿忽然神志不清,老嚷嚷着要回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从何而来,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没听说过。
贺栏书的通判之位是官家赋予的,既是调来的外地官,本地官一定会有所忌惮,所以贺栏书做什么都会被人监视,寸步难行,他此次面见褚修,一是为了笼络人心,二是试探将军,他想依托父亲的关系为自己谋一条路。
“既然……”贺栏书清清嗓子,“守备大人所言极是,在下初来乍到,确实需要叔父一臂之力,褚妹妹官职在身,那贺某就先谢过妹妹了,回去我让罗昆备好书房,再来迎妹妹入府。”
他同意了?
褚岑暗暗欣喜,没想到他是个好说话的。
“自然是好,褚岑定等栏书哥哥的回信。”她微微屈膝,妥帖地行礼。
贺栏书应下此事,便带着罗昆回到府邸。
说来也怪,贺栏书和褚家女儿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总觉得褚岑对他并不陌生,知道他的官职,也明白他来此处作甚,闺房女儿对外事摸得一清二楚,难道这是褚修的意思?
“公子,你为何同意褚家女子陪同行事啊?”罗昆手里拿着一根刚煮熟的糯玉米,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贺栏书茶盅落盘,悠悠回道:“褚修与我父亲交好,自然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罗昆细细思来想去,又问:“一介女流,跟着咱们,恐怕名声不大好吧?军中怎能安排女子做守备,我想不通。”
军中不喜女子是历朝历代的俗约,褚修不会不知道,能让女儿女扮男装入军,肯定是极其信任之举,看来褚修有意安插个眼线在自己身旁,不过无妨,他已经被许多人盯上,再多一个两个,也无伤大雅。
“褚修把女儿视为男子,这与我们没多大关系,但如今人家追随于我,我必须让她知难而退。”贺栏书拍案而起,他想清楚了,借着褚修的势力,先拿下缴税一事再说。
褚府。
褚修一脑门子官司,他想不明白自家沁儿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要掺和进官家的公事中,外面艳阳高照,褚岑就跪在堂前,一声不吭。
“说,为什么非要跟着贺栏书,你明明不同意这门婚事,跟着人家作甚?”当爹的咬牙切齿,可惜闺女心思沉重,硬是不说话。
褚修见她闭口不谈,气恼地喊人拿来棍棒,“军棍伺候!”
一旁的主簿肖谯赶紧插话,“别别别,将军莫要动怒,兴许小姐有自己的打算,本就大病初愈,军棍伺候可还受得了。”
这时,褚岑终于出声了。
“爹爹,通判大人是官家特调的,您想想为何事而来?自然是肃清贪党,清除贪孽,父亲虽为武将,可也是这里的一员,我们若是主动与贺栏书攀亲,那就证明无愧于官家,顺便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两全其美之事。”
褚修只觉得天旋地转,“让你做守备,你还当官当上瘾了,这不是显得为父在人家身边安插眼线吗?你一个女子,名声不要了?若是他办事不利,惹来非议,为父还得替你们赔罪不成?”
面对一声声质问,褚岑贸然站起身,也不管父亲多么暴跳如雷,她掸去膝裙上的尘土,胸有成竹道:“父亲,女儿是什么人您再清楚不过了,女儿自有考虑,定谨小慎微,不给父亲增忧。”说完,不卑不亢地回去了。
只留下褚修与肖谯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褚岑走出前堂,微微昂首,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前她还在地震局里当一个小小的技术员,那日她与同事出野外工作,恰逢地震,她开车不慎撞上石崖,醒来就在褚府里当上了小姐,身份的转换让她足足抑郁了一个月。周围的婢子都说她大病一场,缘由竟也是地震,身为守备的褚岑在边关偶遇地震,山崖落石砸中了她的后颅,就这样昏迷了三月。
这么巧合的时间和事件,让褚岑觉得地震是自己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
所以她必须紧跟贺栏书,说到底他来缴税查账,也是因为官家的赈灾银两被人私吞了大半,这里官官相护,烂账一堆,跟着贺栏书她也能查明这里地震的缘由,想办法再回到自己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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