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思忖间,桓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殿中暖香愈浓,宁晏礼的视线忽而模糊起来,再望去,那纱帐后的美人已盈盈起身,向他走来。

玉手撩开薄纱,映入他眼中的,恍然竟是那张清艳媚绝的面孔。

桓昱拐过游廊,桓越连忙迎上前去。

“父亲,如何了?”

桓昱一笑:“面上装得正经,但爬到这位置上的人,最后为的,唯有财、权、名、利、色五物耳。”

尤其是宁晏礼那样的性子,平日一副冷漠寡言的嘴脸,待佳人在怀,阉人也一样是人。

“啧啧。”桓越咂了咂嘴,玩笑似的道:“都说他们这种人,在这事上格外残忍,不知今夜会不会闹出人命来。”

桓昱瞪了他一眼:“就算真出了人命也要把嘴封好,他们忌讳这个。”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哐啷”一声传来,紧接着,一个下人匆匆跑来,“主君!不好了!”

“混账,什么不好了,好好说话!”桓昱喝道。

“杀,杀人了!”那下人白着一张脸道。

“什么!”桓昱、桓越父子二人同时惊道。

桓越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父亲:“他,他就算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人给……”

桓昱亦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带人匆匆赶了过去。

赶到殿室门外,看着挂在框上摇晃的殿门,以及一路蜿蜒的血迹,桓家父子二人彻底傻了眼。

“里面人呢?”桓昱颤声问道。

“回主君,侍、侍中大人在奴婢闻声赶来时,已经不在殿内了。”

“不在殿内?”桓越急了,“还有一个呢!”

“那,那女郎,应该还在殿中,只是……”回话的侍婢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内殿到处是血,奴婢,奴婢不敢去看……”

“废物!”桓越一把将她推开,大步迈入殿内。

只见殿中纱幔破碎,香炉倾倒,四处狼藉混乱,洒落的血迹一路沿至内殿。

桓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

这短短的一会儿,宁晏礼究竟做了什么?

他扯开纱帐,看到榻上的女子,裙角虽有血迹但却不多,于是伸手去探鼻息。

感受到扑在指间的温热,桓越瞪大了双眼。

居然没死,只是昏了。

那这么多血是谁的?

“主君——”又一个下人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主君!侍中大人此刻在府门外,正要离开!”

“什么?”桓昱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时,桓越又从殿内疾步而出,“父亲!这血是宁晏礼的!”

“你又在说什么?”桓昱顿时只觉脑中嗡嗡鸣响。

宁晏礼怎么会受伤?

“快!”他急道:“快去请宁侍中留步!”

当桓府一大群人赶到府门外时,黑甲军已整齐待发,宁晏礼一行正要离去。

桓昱急忙上前,在车驾旁拦道:“怀谦请留步!”

一旁的鹤觞兜转马头,冷眼睨向桓昱:“大人乏了,要回去歇息了,尚书大人若还有事,可明日与大人在朝中相谈。”

鹤觞话音生冷,把桓昱呛得一愣,一旁桓越见了却不让了,刚要上前呵斥,就听马车传来宁晏礼的声音:“鹤觞,不得无礼。”

鹤觞望了马车一眼,面上还是冰冷,但却很快翻身下马,向桓昱伏手一礼,冷声道:“尚书大人见谅。”

碍于宁晏礼的面子,桓昱只尴尬地笑了笑,但当他瞧见马车边缘的血迹,登时笑不出来了。

宁晏礼在他府上出了事,若被皇帝得知,后果不敢设想。

“怀谦怎么突然急着要走,可是老夫府上招待不周?”他急忙上前半步,向马车内试探道。

车帘纹丝不动,片刻,只听宁晏礼的声音再度传出:“尚书大人多虑了,府上的酒很好,只是鄙人不胜酒力,不便久留。”

他话音平稳,桓昱品不出背后何意,遂屏退众人,单独走近上近前,低声道:“怀谦,今日之事,其间或许有什么差错。那女子老夫已叫人绑了,定会严审给你个交代!”

“尚书大人想必是记错了。”宁晏礼道:“今日鄙人只在府上饮了几杯酒,并没有什么旁的事。”

“……”桓昱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老夫明白了。”

“令郎任右禁中卫将军多年,中领军一职无人比他更能胜任。鄙人会极力向陛下进言,尚书大人自当宽心。”宁晏礼又道。

桓昱诧异地望向车帘,又闻宁晏礼轻唤道:“童让。”

接着,只听“诺”的一声应道,还没等桓昱反应,几名黑甲士卒已抬出一个长木箱,一个银甲侍卫提灯上前,将木箱打开,里面赫然映出红灿灿的光芒。

一株两尺高的珊瑚,形如树状,晶莹剔透,美奂绝伦。

桓昱再次愣住。

这便是他派人送去宁府的那株。

“这珊瑚通体无暇,确是难得的珍品,鄙人能有幸一赏,已经足够。”宁晏礼道:“鄙人寒舍日前不甚走水,眼下处处狼藉,此等宝物还是放在桓府,更为相得益彰。”

一番话下来,桓昱面色已然僵滞。

从前,他以为宁晏礼出身寒门,虽有些心机手段,但乍然得势,必定藏不住私欲,却未料到面对财色引诱,宁晏礼竟真能坐怀不乱。

他面上油生一丝愧色,连忙抬起双手,尽管隔着帘幔,还是揖手一礼,郑重道:“今日是老夫唐突了,望怀谦莫要介怀。我桓氏虽不及陆、谢两族,但也自诩世家清流,竟做出此等荒唐事,当真惭愧。”

“尚书大人言重了。其实鄙人今日前来,亦有一事相求。”

“哦?”桓昱闻言竟有种如获大赦的心情,连忙道:“怀谦快快请讲,若桓氏上下力所能及,老夫定不推辞。”

半歇,又听宁晏礼道:“禁军之中,有卫氏一人曾在陈璋手下当差,此人与我有些私人恩怨,还望大人委托令郎,帮我查出此人。”

桓昱一听,当即应承下来:“怀谦放心,此事三日内,老夫必给你个答复。”

.

听闻宁晏礼受伤,鸦青屠苏等人在府中坐不安生,便骑上马早早迎了出来。

两边在半路相遇,引得城中巡夜的士卒来看了几波,见是宁府的车驾,便不敢再问。

屠苏一掀开车帘,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登时瞪大了眼睛:“大人怎么伤得这样重?”

他转而向鹤觞吼道:“早就说应是我陪大人去才对!”

鹤觞无奈地瞥他一眼,没有做声。

“莫要闹了。”宁晏礼眉目间露出一丝疲倦,“不干鹤觞的事。”

屠苏一怔,刚要询问,鸦青就提灯照了过来。

灯光晃得宁晏礼皱起了眉头。

他身墨色衣衫虽看不清血迹,但被血洇湿的地方倒依稀可辨,鸦青盯着宁晏礼左侧袖管,所有血迹都是从手臂内侧蔓延开来的,伤处应该也是在此。

可若是被他人所伤,伤处大多应在手臂外侧才对。

察觉到鸦青的目光,宁晏礼抬手将灯挥开。

车厢内顿时暗了下来。

这时,比屠苏矮了一头的童让将脑袋挤了进来,悄声对鸦青道:“那是大人自己刺的。”

童让还未及冠,虽比他们几个年纪小些,但身手极好。鸦青刚将他从影卫中选出,代替雾山之职,平日随宁晏礼进出驾车。

这话鸦青听了倒不意外,屠苏却受不了了,诧异道:“竟是大人自己刺的?”

屠苏这一声不小,震得宁晏礼耳中嗡鸣不已,同时引来黑甲士卒纷纷侧目。

车厢漆黑,看不清宁晏礼的脸色,童让眨了眨眼,对屠苏点头道:“对啊,多亏大人有急智,要不在那桓府恐怕就清白不保了。”

“……”

此言一出,四野皆静。

鸦青一时只觉自己仕途之路,大约要折在童让手里了。

屠苏也哽住,木然看了眼鹤觞,见其沉默不语,遂睁着溜圆的眼睛望向宁晏礼。

方才那殿中燃的香里有些催情的迷药,宁晏礼虽发现得早,吸入不多,但毕竟昨晚就已一夜未眠,经此更是头痛欲裂。

他深深出了口气,抬手示意屠苏将车帘放下,沉声道:“先回府再说。”

.

一行人回到宁府时,夜已深重。

鸦青呈着托案进殿,却见宁晏礼已将灯火熄灭。

“大人,臂上的伤先包一下吧。”鸦青隔着帷幔道。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许久,才听里面传来淅沥的水声,而后便是衣物摩挲的声音。

宁晏礼从冷水中走出,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不断滴着水珠。

他披上内袍,淡道:“撂下吧,我自己来。”

他借着月光,将手臂层层缠绕,一张俊脸苍白如霜。

少时为求活命,他练就出一手包扎的好手艺,纱帛在指翻转,很快在末端打出一个整齐的结。

然而当余光瞥见案上的桃木簪,他神情稍顿,又将结打开,狠狠把纱帛紧了紧。

伤处压迫的痛感传来,他微微蹙眉,眸光却愈发黑亮。

人在混沌时,唯有痛楚会让头脑清醒。

他缓缓擦拭掉桃木簪上的血,看了眼挂在衣桁上的官袍,在黑暗中沉默一夜。

鸦青欲哭无泪:这小子是来整顿职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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