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不留情面的浇向那被鲜血层层浸染的土地,那曾经身披鲜红的土地慢慢褪去残忍的血光,恢复了大地之母赐予它的原本的色彩——棕黄的大地之色。
蔺微的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小小的身躯被禁,锢在一个被汗液浸透的胸膛之下,汹涌的泪水从眼眶中毫不留情的冲出,带着咸味的泪水将她不大的脸完全糊住。她用力的摇着头,看着眼前身披红色铠甲的娘亲的胸膛被一只尖利的妖爪划开,喷出鲜红的血水。那苍白的女人将长|枪撑在地上,临到将死之时,都不想给眼前这些残忍的妖物半分的软弱。模糊间,蔺微看见那个曾经抱着自己,手拿拨浪鼓不断逗弄自己的温柔女人,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绽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那沉痛的表情最终凝固在了她的脸上,而温柔的女人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唔!!!!!!”
蔺微在那双手的禁,锢之下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可所有的悲伤愤慨都被尘封在了她的口中,最后的最后她也只能发出如幼兽般低哑的呜 咽。
“微儿乖,千万别出声。”禁 锢着他的男人温和的在她耳边安慰着。
蔺微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着,眼前血色的场景像一把利剑刺一般,进了她的双眼,那些父亲军中的部下,在一片又一片的妖光之下被残忍的切开胸膛,割断手臂,斩断头颅。蔺将军行军的时候一直都是带着她的,就算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那个伟岸到让她崇拜的父亲,总是会温柔的蹲下身子,轻轻摸着她的头,小声的教导她——我们蔺家的孩子,就算是女娃,也得在战场里摸爬滚打着长大,这样才不负将门之名。她总是懵懵懂懂的,八岁的孩童哪里明白家国天下的道理,蔺微只会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抱着蔺将军给她打的小短剑,喝喝哈哈的摆几个花架子。
可眼前的血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狠,小小的蔺微并不明白,这些长着利爪、长着燕翅的妖怪究竟为什么要挥动利爪杀害这些军将,拉出他们的肚,肠,甚至还要发出这样尖利的叫喊声。小蔺微是见过妖怪的,她娘告诉她,现如今的世道是个开阔的世道,妖怪隐在人形之下,也能够平和安稳的在集市之中生活,就像盛京城东蒸包子的孙大娘一样。即使是只胖胖的大狸花,左邻右舍还是很愿意去光顾她的包子铺。然而,小蔺微现在并不明白,她娘还来不及告诉她,那些在城镇里生活的妖怪,都是在熹朝朝廷治下,在捉妖师的压迫下,早已磨平了利爪的妖怪,他们不敢伤人也不会伤人......
小蔺微的扭动让禁 ,锢她的大手有些脱离,尖利的少女哭喊一下子泄了出来,划破了这悲寂的长空。
“娘!!!!!!!!!!!”
霎时间,前方的狼妖猛的回头,一爪劈开了遮掩他们的山石。尖利惨白的利爪瞬间对着小蔺微直劈而下,爪尖上沾的鲜血滴落,在蔺微白嫩的女儿家脸上留下一滴鲜红。蔺将军反应极快,立马抬刀挡住狼妖的爪子,长刀卡在狼妖狭长的两爪之间,猛然发力下劈生生消掉了狼妖的一指尖指甲。狼妖立刻吃痛后退,蔺将军找准时机将蔺微向后一推,用后背生生接住了反扑上来的狼妖的一爪。
“阿微!快跑!跑!!!!!”
“爹!!!!!!!!”
“跑!!!!!!!!”
男人撕心裂肺的对着蔺微大喊,身上的铠甲被掺着血水的雨水浸湿。蔺将军死死的咬住舌尖,拼尽全力挥动长刀,沿着狼妖的右肩斜劈而下,拼着蛮力生生将狼妖劈了个对开,徒留一声悲惨的狼嚎。
小蔺微声嘶力竭的哭喊,她用稚嫩的小手不停的抹着脸上的泪水,应着父亲的命令发了疯一样的往峡谷之外跑,耳后全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
她最后一次看见她的父亲,是在一片血光之中,一个强壮的男人披着破损的铠甲,举着一把长刀,义无反顾的冲进了那群恶妖之中,斩下一个又一个恶妖的头颅。
那是一个将领一生最后的孤勇。
蔺惘然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睛,连夜的恶梦让她的脑袋有些发糊,她不太舒服的敲了敲脑袋,不怎么耐烦的起身穿上了鞋袜。
外面的太阳已经很大了,不用想都知道她又一次光荣的睡到了日上三杆。窗外隐隐约约的传来同门练功时的喊声,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套上那身束袖绿袍踱了出去。
胡子花白的老阁主看见她当即气就不打一处来!老当益壮的跨着大步,不出一会儿就从院东冲到了在院西的她面前。
老阁主忿忿的吹了吹山羊胡,毫不留情的一掌拍在了蔺惘然的脑门上。
“昨天让你去西边除个作祟的山妖,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也就算了,现在还睡那么晚,不知道勤练功,我寒冰阁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蔺惘然傻呵呵的赔了个笑脸,抱着脑门连蹦带跳的闪到了一边。
院里练功的师兄见她这落荒而逃的架势,心里都不住发笑,为首的弟子没憋住呵呵笑了一声,吃了蔺惘然一记狠狠的白眼。
陈烨生温和的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笑了笑,“师傅,小师妹也是昨天除妖累了,今日就随他去吧。”
蔺惘然如蒙大赦,一下子窜到陈烨生背后,委屈的笑了笑。
老阁主糟心的叹了口气,背着手,嘴里嘟嘟囔囔的讲着些抱怨话,“诶,都在寒冰阁七年了,怎么就没什么长进呢。”
七年?
蔺惘然愣了愣,原来自从老阁主把她从血泠峡带回来已经有七年之久了啊......
她记得那天雨下的特别大,冲刷着地上的山石,一时之间,山路特别滑,一点也不好走,更何况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她一边哭一边跑,路上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偏偏后面有几只鬣狗成的妖怪死咬着她不放,吓得她腿一阵阵的发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群鬣狗分而食之的时候,老阁主从天而降,拿着一把长长的拂尘,混着内力随意挥舞了几下,那群叫嚣着的鬣狗当即就趴伏在地,没有了半点声响。
那时候老阁主在她心里还不是个吹胡子瞪眼的糟老头,而是一个从天上来的大英雄。
小小的女孩子一下子泄了力,白乎乎的小手抱着老阁主的大腿大声哭喊了起来,眼泪鼻涕糊的老阁主雪白的衣衫上到处都是,好不狼狈。
“诶......"老阁主无奈的叹了口气,很是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怕了,不怕了。蔺将军夫妇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们会一直守着你个小女娃的乖......跟爷爷回家......"
再后来,她便在寒冰阁的木室里醒了过来。纯木质的房间里带着淡淡的木香,按药理来说大概有什么安心定神的功效。窗外的风雪很大,呼呼的敲打着木窗,受年岁影响的古朴镂花窗难以抗拒的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声。
蔺惘然发着呆的坐在榻子上,因为突遭双亲去世的变故,原先灵动的少女显得有些呆滞。门外叽叽喳喳的传来几声喝声,老阁主严厉又慈祥的声音缓缓透过门缝钻进这小小的房间。
这个苍老的声音是她在这陌生的地方唯一的热源。她想
蔺惘然抖着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那群妖怪究竟是哪来的,又为什么要杀害他们蔺家军,她的爹娘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骤开的木门,引入了极北之地终年不散的冰雪,苍白的女孩赤脚踏在洁白的雪地之上,一路奔走。
“啊……啊啊!啊!”
可原先凄厉的呼喊最终都被封禁在她的喉咙里。女孩有些发懵,她疑惑的掐着自己的喉咙,无端的发出些不成句子的低吼。满院的弟子加上刚刚还在吹胡子瞪眼的老阁主都有些惊诧的看着她。她清楚的记得,那些个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分明是悲悯。
后来蔺惘然才听老阁主说,她这算是受了巨大打击之后的失语症。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像个哑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当然,刚开始她是震惊的,掐着喉咙跳上跑下不知道哭闹了多少次,但最终也只能以嘶哑的呜呜声结尾。久了,她自己也就习惯了。有时候缄口不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些个不熟的旁人,都会自顾自的把蔺惘然放进清冷少侠那一门类,常常很自觉的躲到三尺之外,给蔺惘然省了很多人际交流的麻烦事。
“小师妹!发什么呆呢!练功了!快点,陪师兄练剑!”
陈烨生温和的笑了笑,没等蔺惘然应,他就快速的丢了把长剑过去,兀自退开一定的距离以作交手的地方。
蔺惘然条件反射的抬手去接,下一秒还没等她做好准备。陈烨生的长剑就从侧面直刺而来。她不能不挡,挥剑上挑化去了他的剑锋,足尖轻轻一点翻身跳上了房檐。陈烨生没给她喘气的机会,挑剑上刺直突蔺惘然的前 胸。她素来不擅长用力气去拼杀,练的剑法也由老阁主特意改良。一式冰霜,凌厉如风,剑锋刺骨如冰,使招之人与对手拉开长距,乍看之下,游刃有余,又距对手千里之外。因为招式冷硬却轻巧,加上拒人千里,故名为冰霜。
蔺惘然偏转剑锋,避开陈烨生的追击,向后轻巧一躲,腰直挺挺的向后倒。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摔倒在地的时候,轻点足尖在低矮的空中让转了一圈,乘其不注意,落地时弓腿立定,长剑上刺直取喉咙!
陈烨生温和的笑了笑,轻轻的敲了敲她的剑尖,“小师妹这冰霜剑法使的越发利落了,加上蔺家独门的“落叶”轻功,可真是厉害。师兄学了十几年了,还不如你个及笄的小娃娃。”
她刚想勾勾嘴角得意一会儿,就突然感觉到腿边一阵灼热。刹那间,陈烨生刚过招时走过的地方都蹦出一连串的火光,无奈之下她只能再使“落叶”避开追她而来的火光。可人不可三心二意,她还没避退追击她的火光,就被一柄长剑抵住了喉咙。
陈烨生还是温温和和的样子,含蓄的勾了勾嘴角,“小师妹,你武学天赋确实过人,可除妖卫道该背该练的术法还是要精尽的。不然你的冰霜剑也只能见冷冽的剑招,却不可见真正的冰霜。你有些急躁了。”
蔺惘然被她师兄这一通啰啰嗦嗦的唠叨,加上心里不爽他耍诈赢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上下打量了她这个表面温和实则得意的大师兄,潇洒的挥了挥衣袖,转身走了。
她有些烦躁的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一堆嘟嘟囔囔的抱怨话只能咽在肚子里。她这个师兄,从小瞧着她长大,她刚来的时候陈烨生也就十五六岁,是老阁主的弟子里最出挑的那个。突然生活里闯进了个半大不大的女娃娃,很是不顺心。就生了日日逗她的心思,每每学有所成都喜欢找她这个小师妹练练,赢了就会叽叽哇哇的教训个不停。不过她这个倒霉师兄也不是不疼她,小时候她生了病,老阁主又在闭关,阁内上上下下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子和些受庇佑的山民,什么也不懂。她师兄急得背着她冒着北境终年不化的风雪跑了不知道多少里路,才找到了镇子遇见了郎中。最后到好,她的风寒没什么大碍,到是师兄生生躺了半个月。
所以说,她也不能和师兄吹胡子瞪眼,只能干憋着鼓气自己消化。蔺惘然不得不承认,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将门世家的原因,打架斗殴这种武力上的角逐,她是很有天赋的,剑招也学得极快。可一旦遇上灭妖借力的术法,她就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也背不下来。就说老阁主最开始教她的搭配冰霜剑法的寒冰诀,她愣是背了练了七年多也没什么大长进。最多也就只能召出小雨似的冰雪,实在是不像样子。
切,她在心里暗暗咕哝,她就算是凭着一身武力也可以除妖卫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