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不是小事,毕竟是沟通南北的大水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靠水路生活的普通人就要倒大霉了。蔺惘然蹲在河边想了一宿,总觉得自己明知有事还潇潇洒洒的去龙王谷很不厚道。她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决定回洛陵城看看,多管闲事,做事冲的这种毛病,好像无论过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事,她都改不掉了。
她和那个墨衣男子大致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先去运河河道看看,大致了解下问题的所在。既然计划定好,他们也没多耽搁,等天刚蒙亮,蔺惘然就借轻功摸了下林子里的路,寻到了回洛陵城的道。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马厩掌事口吐鲜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因为身后大汉的推搡,一下子就跪在了大路中央。他身边围了许多赤膊的大汉,一个个都面目狰狞,一副大快人心的表情,仿佛那马厩掌事是个什么穷凶极恶的恶徒。
那群大汉中,有个穿宽袖长袍的中年人,他不像那群大汉,赤着胳膊,他的长衫上镶着不菲的金边,衣摆上是富贵“朱砂垒”(牡丹品种),这男人散着头发,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有点睥睨众生的感觉。男人向前走了一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地上的掌事。
“欺人我们轻舟帮的数百商船,一夜之间都搅进了东西,如今难以发船放眼整个洛陵城,最巴不得我们发不了船的,不就是你们走陆的马!”
那掌事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口血唾沫,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走水的自己的船出了问题,怕那帮镖局搅在一起找麻烦,就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蔺惘然和那个墨衣男子刚一进城就碰见了这帮派相争的局面。她反应快,揪着那墨衣男子的后衣领往小巷里一闪,避开了其他人的眼光。
“姑娘!姑娘!”
那墨衣男子被揪着后衣领,不太舒服的挣了挣,面色有些尴尬。
蔺惘然瞥了他一眼,倏地收手,那男子只觉得背后的力猛的一撤,总算是两脚落在了地上。
“姑娘,运河一事,事关国本,绝不可掉以轻心。”
蔺惘然又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瞥了那男子一眼,“我又不是微朝人”
“姑娘!南北水道乃中原的脉络,纵然熹微二朝敌对多年,也不可能眼见这运河出差错!”
……
得,她真的撞上了个神经病。
蔺惘然:“名字”
那墨衣男子愣了下,似是没懂蔺惘然此话的寒意。而蔺惘然是真的对他无语到极致了,轻飘飘的抬了下眼皮看了他一眼,就抱着剑往后退了一步。那男子才算是明白过来了,有些拘谨的行了个礼,“不才姓周,名千离。敢问姑娘芳……”
“蔺惘然。”
她飞速的撂下一句话就轻轻点足跳上房檐,准备趁他分神,从这直愣愣的读书人那逃出去。谁知她刚落在房檐上,那周千离就傻乎乎的对着天上喊了好几句“姑娘”,那声音响的似要昭告天下。
蔺惘然心道不好,可早已来不及了。一队守卫打扮的人突然从主街围过来还伴着一声,“什么人!胆敢在洛陵城中刺探!还不出来!。”这话音一落,在主街上对峙的那个散发男子亦是身形一僵,脸色微变。下一秒,那男子就飞身而上,几个起落间,离蔺惘然他们就只有一条短街之隔。
“阁下不知道洛陵城严禁轻功吗!如此之来,阁下莫不是潜入洛陵城的暗探!还是……阁下才是导致我商船出事的罪魁祸首!”
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往蔺惘然头上扣屎盆子,直叫她一懵,再反应过来,她俨然已经成了个大逆不道的罪人了。突然,那男人没等她回话就直接发难!男子手中蓦地滑出一把软剑,剑身轻轻一弯,反出光亮。那软剑在割破长空后抖着剑身直劈蔺惘然而来,她不得不偏身去躲。谁知那男子腰软的如同水蛇,当即后仰下腰,竟是生生将剑锋收回,又刺向了蔺惘然的后面!既然避无可避,她也不是怯战的人,足尖一捻,脚踩“落叶”凌空跃起,拉开了她与男人的距离。下一秒,她抬起剑鞘,向胸前一横挡住转来的软剑,再后压低腰身逼得男人只能提剑前刺,蔺惘然趁他受这力影响,拱起膝盖攻那人下盘,自己则是生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男人下盘受力,平衡稳不住当即就要在屋檐上扑倒,只能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子。
蔺惘然轻点落在地上,毫不犹豫的拿剑鞘挑落周围侍卫的长剑,步伐之快之疾,竟是让人难以捉摸。最后她微一退步,再一次揪上了周千离的领子,几个起落消失在了他人的视线之中。
她跑的很快,加上手里还揪着个周千离,她不是体力那挂的,如今已是在额头蒙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往前冲了快一里地,半点功夫不耽搁,直接冲到了运河码头。
“姑娘!姑娘!”
那周千离握着自己的领子对着蔺惘然大叫,还一脸板正,那样子别提有多憋屈了。蔺惘然只是匆匆一瞥,随手就将他撂下,自己则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很是阴沉。
说来,这周千离真的是天生给她使绊子的,这出现不到一日时间,不仅让她露宿野外,还瞬间就变成了洛陵城的危险人物。再者,刚才当着官兵一闹,几乎可以说她是畏罪潜逃,如今出城也是不易,甚是麻烦。她磨了磨牙,忍住了揍他的想法。
“多亏周公子,如今我受洛陵城官兵围追,城中的客栈酒肆是断不可能再收我了我当如何是好”
她沉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千离。这让周千离觉得自己是什么豺狼虎豹口中的美肉,即将被拆骨入腹。
他暗自打了个激灵,想来若不是他那没轻没重的一嗓子,如今也不必被官兵追捕。他自觉委屈,本来在涟梁,他断不会这般失态失礼,乱了分寸。可他如今几日都快被那位公子给搞疯了,加上这几日那位突然搞起失踪,这才叫他行事没了准头。
“姑娘,是我失礼了,连累了姑娘。”
蔺惘然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没丢什么好话给他。
周千离坐立不安的在那纠结了会儿,最后才道,“我与公子本打算停留洛陵十日,客栈也是付了十日的银子。如今我家公子不知所踪,姑娘同我去那家客栈住,等理清了误会再走也不妨事。”
蔺惘然意思意思的给他一个眼神,算是同意了,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估计心里边已经把周千离凌迟两百遍了。
“姑娘,洛陵水道内出现不明源头的灵力,甚是奇怪。刚才听轻舟帮的人说他们的商船受到了损坏,大量商船损坏必定不是人为,二者兴许有联系。姑娘觉得如何”
这周千离背着手,牵动腰上的腰带,勾得他身子更为单薄了些,有种读书人特有的瘦弱。但蔺惘然总觉得他隐藏了些什么,寻常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压根不会有那么多有关灵力的知识,毕竟他们致仕是为了辅佐君王的。这天下有关灵力,江湖,妖怪的事情都归羁妖司管,而羁妖司恰恰最不需要的就是读书人。可这个周千离,明明没有分毫武功,身子骨虽然板正但对习武之人而言依旧是瘦弱的,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手握一枚聚灵器,绝不是对灵一事一窍不通的。
太奇怪了。
蔺惘然抬了抬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没看出什么问题,只能悻悻作罢,“不能说有百分之百的关联,但若是真要查运河灵力一事,还是要去探探。”
“有理,只是这轻舟帮常年聚于运河之上,南北水路他们独揽,若要上他们的船查看不是什么易事。”
闻言蔺惘然骤然抬眼,肃穆之气一瞬而过。她凝着神看他,声音压的发冷,“周公子为何在一夜之间对轻舟帮这般了解”
明明昨日在马厩之时对突然闯入的大汉反应十分木楞,如今却可以头头是道的分析轻舟帮在水道上的地位。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昨日那木楞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周千离的表情也是一顿,那温和的脸色有一瞬的空白,之后他慢慢放松下来。这一次,蔺惘然发现了他神态上细微的变化,虽说依旧是板正的读书人样子,但是眉宇之间古板的傻气不见了,反而有些许不露锋芒的感觉。这个人不简单,她想。
周千离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都平顺了很多,没那些一板一眼的感觉,“是我蒙骗姑娘了,惭愧。行路在外难免有些伪装,害得姑娘露宿野外,如今又被官兵围堵,着实愧疚。”
“所以……周公子于轻舟帮之事有何高见”
周千离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平稳而温厚,很能入人心,“轻舟帮为难马厩老板只是下策。最近微朝盛会颇多,水路生意也跟着多起来。可他们商船出事,难以按时出船,若是误了日子,他们要担的是小至寻常商家,上至王孙贵胄的巨额赔偿。他们担不起,就想按江湖的做派全部推给陆路的。”
“我们于河外发现运河水有异,浅舟中能人异士不少,做工的妖也不少,我们能发现的异样,没道理他们发现不了。商船又在此时出事,绝非巧合。若要了解其中联系,就少不了要探个究竟。白日人多眼杂,不易潜入。夜间寻常的伙计会进船里休息,只留守夜的人守着货物。但守货的应当是有些功夫的,不过我见姑娘轻功卓绝,应是不惧他们的,对吧”
蔺惘然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但又觉出其中不对的地方,她顿了顿,猛的抬眼去瞧周千离。他比蔺惘然高了一个头多,看她的时候微垂着眼,她只觉得这周千离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神里掺了点点的不怀好意,那是转瞬即逝的戏谑。周千离这笑意,明摆着是要支使她,蔺惘然也不傻,因此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三分谨慎。这个周千离文质彬彬,没有武功,长篇大论一堆,可偏偏总有种给人下套的魔力。刚才蔺惘然也是,听他头头是道的分析了一通,竟然毫不犹豫的跳进去由他支使。
她咬了咬后槽牙,觉得,反证现下她也出不去城,倒不如留下把运河的事情查个清楚,最后到可借这事,走一回水路。从洛陵到龙王谷,如果是走水的,还能省个两三日。
“那我今日午夜进去探查。”
周千离正经的退了一步,行了个礼,“那有劳姑娘了。”
就这样,他们二人在码头边的偏僻巷子等到午夜。期间,确有官兵时不时的巡街搜查,她的通缉令已经挂在城中的大板上,罪名是熹朝刺客。
等到夜深了,码头的商船全都点了昏黄的灯,如周千离所说大多的伙计要么上岸要么进入船的里间休息去了。留在外面看着货物的,都是些有功夫的人,身上佩着刀剑,立在货船之上很是凶神恶煞。
蔺惘然先是把自己缩在了码头上的一个角落里,避开他们的视线。商船很高,不用轻功很难从码头上直接翻到最上面。可若她此时就把“落叶”使出,难免会被发现。所以她干脆寻了个险招,她趁人不被,一下子翻进水里。码头与河面差不多架出了两人高的台子,台面与河面尚有些距离。她身材单薄,藏在里面不是问题。所以蔺惘然干脆扒在台面之下,冰凉的河水在她背后流动,她虽未沾水仍是感觉到了“一夜空江烟水冷”。蔺惘然打了个激灵,等上面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施了些力一下爬到商船的船壁上。到了这里,轻功不受限,她干脆双手一松,身体后仰下坠,腿借力一点,脚踏“落叶”飘飘然的翻上了商船。说是商船出了问题,具体什么问题她也不知道,但去主室总是没错的。
于是乎蔺惘然借堆得高高的货物掩蔽自己,一点点绕开守卫的五个船工,微微拉开船室的门,借着身材单薄就着门缝蹭了进去。只见掌船的船室之中,原本的船舵被劈成了两半,切口干净利落,一刀而下,没半点拖沓。她凑近了些,用手轻轻摸了一遍断口,只觉得劈开船舵的绝不是寻常兵刃,应该是用某种灵气,借气劈开的。一个人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浅舟帮的商船,而且一夜之间劈断所有的船舵,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首先他得轻功卓绝,绝对不在蔺惘然的“落叶”之下,再者他必须要有隔空劈物的能力,不然一间间的进船室太麻烦也太容易暴露。此人必是凭着一身轻功游走在这些商船之间,并且从外部操控灵力劈开船舵。
有这样本事的,不说是顶级高手,也得是江湖上的一类高手。
蔺惘然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会儿那断口,自认是做不到这样的。她修的冰,冷硬无情,更是以凌厉快速著称,但绝不是隔空劈物这种凭空化灵的功夫,相比之下她的冰更加硬,直接接触的杀伤力更大。
既已查清浅舟帮的问题,她自然也不多留,也就轻飘飘的顺着门缝再蹭出去。谁知她一脚刚跨出去,一道银光就刺了过来。她当下反应,收脚后躲,一瞬撞开了木门,“砰”的一声把自己漏了出来。只见刚才与她缠斗过的散发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姑娘半夜潜入我浅舟帮,是要做什么呀夜深露重的,不如留下喝一杯热茶如何?拿下!”
他话音一落周围灯火骤然亮起,这艘船上竟不知不觉围了二十多人,同时向蔺惘然冲过来。她不愿伤人也不乐意缠斗,立马点足跃起避开这群大汉,再轻落于船帆杆的支顶。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必躲躲藏藏,特意不用轻功了,于是乎,她脚尖施力想要直接跃到码头之上。谁知一道黑影闪过,刚才那个散发男子竟是直接窜了过来拦在她面前,手中软剑如绸缎灵巧一转,就冲她腰腹而来!她只能半空落地,一下子坠进那群大汉的包围之中。大汉都是有功夫的人,几个乱掌劈来,蔺惘然只能不停跃起闪躲。谁知,她这边应接不暇,那边的散发男子又是旋身而来,只是这次软剑上竟是裹了灵光。这回蔺惘然不能再轻巧的闪躲了,剑鞘在她手里转了个圈,直接迎上软剑,登时木质的剑鞘碎裂露出里面银白的长剑。
这个散发男子身子极为轻巧,宛若一只飞燕,他见剑鞘破开就立刻收力,飞速旋了身子,从右下方往上挑剑。蔺惘然立刻偏身,右手握着长剑,用剑柄击压男人的软剑,借力拉开两人的距离。下一刻,凝力于掌,清冷的灵力连着武脉汇入剑柄,瞬时长长的剑身之外生出一层寒冰,剔透无比,却又绝对的锋利冷硬。散发男人神色明显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蔺惘然也有灵力上的功夫,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了勾唇角,软剑一翻,风声皱起,从四面八方压来!
风
世上御风的其实不多,因为风的形态力度都不同且并非水火一类可以触碰的实物,风并没有实形,所以要修风术,体悟极其之难。加上修风对于心性也有很高的要求,不同的心性风的变化程度也是不同的。老头子说过世上修风的两百年来总共就那么十几个,没想到短短几年她竟然碰上了两个!
只是,相比于三年前的清风徐来,化物无形,这个散发男人还差点火候。他的风太疾太烈,可偏偏练的武功灵巧多变,两者违和太甚,很容易寻出破绽。蔺惘然凝力而击,几式冰霜剑法,长剑翻转以凝出的冰割破疾风,之后她侧身而避,让割破的疾风从两边散开。接着,她倏地收剑,手腕一转绕着散发男人的软剑蹭了一圈,最后她脚尖轻点凌空跃起翻到散发男人的身后,将长剑绕着男人的脖子绕了一圈。她没割下去,却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痕,仿佛昭示着方才散发男人的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
蔺惘然趁着所有人被她惊到,立马寻空跃了出去,头都没带回的。
“敢问阁下何人!”
那散发男子的声音一下冲了过来,显得十分气急败坏。
蔺惘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子被围在一团大汉中间,手里多了条白娟,正细细的擦着伤口,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青衣客。”
反正这个青衣客都是女流氓了,她也不介意再当回刺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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