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东市。

早晨的日光温暖和煦，洋洋洒洒地铺照下来，满目的光华耀彩。

苏记布庄门前停下一辆锦帐华盖，华盖的门沿坠着一块小小的“言”字木牌。

来往的行人见了，顿时议论纷纷，“这是宰辅言氏的马车吧？”

“瞧着这阵仗出行的应是言府的女眷？”

“言府除了老夫人、少夫人，便只一位二姑娘。不过听说二姑娘去岁染了重病，已是止步闺阁一整年。此番出行的当也不是二姑娘。”

“你听说二姑娘是重病，我听说的可是二姑娘与人私奔了。”

“私奔？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堂堂的相国之女、权王未过门的发妻。即便言相可以纵容女儿败坏门楣，权王也绝不是能隐忍之人。”

“权王如何不能忍，难道还要告诉你我这等平头百姓，他受了奇耻大辱不成？”

正当众人说话间，马车上的锦帐被一只葱白、纤长的柔荑握住，缓缓地掀开。自马车内走出一位虽穿着劲装，但容貌姣好的少女。

众人又在说道：“果然不是二姑娘，看这打扮应当是少夫人岑氏的亲眷。”

少女灵活、利落地蹦下马车之后，再次伸手向马车内，邀马车内的另一女子出来。

知晓是女子，则是因为那只搭上少女掌心的手，远比少女的柔荑还要莹白、细嫩、吹弹可破，仿若刚刚出炉的嫩豆腐。

女子由少女牵引着，慢慢地露出真面容。芙蓉娇面，秀眉丽眸，唇红齿白，映延颈秀项。

“这可不就是言二姑娘吗？”有人激动地说道。

随之更有人附和，“就是。言二姑娘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怎么就叫你们这些人胡乱猜想她与人私奔了？”

“别说，这言二姑娘虽然年岁有些大了，但生得真是位顶尖的美人。”

陈念虞注意到周围的评头论足，不满地朝声源处瞋了一眼。

虞妍笑着安抚她，“没关系的，虞儿。他们的这些言论反而是有利于我。说他们是胡乱猜测，其实我不真是……与人私奔吗？”

最后四个字，虞妍的声音刻意放低。

陈念虞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可即便如此，事实也并非就像他们揣测那般。能同言姐姐和陆大哥那样才是真的两心相许。”

望着陈念虞居然支持自己身体原本主人离经叛道的模样，虞妍忍俊不禁，小声地说着：“那你还真适合去读读那些言滢留下来的书信。”

“什么？”陈念虞没听清。

虞妍不以为意，不仅没有重复自己的话，反主动拉起陈念虞，引她往苏记布庄内走，边走，边笑答：“没什么。我说我们得快些进去挑选布料，不然待会就得沦为众人的谈资。”

尽管已经是了。

陈念虞跟着虞妍进了苏记布庄。

这间布庄是言氏一族常光顾的，出门前虞妍曾询问过母亲秦芷和嫂嫂岑怡。

而布庄内的掌柜也认出了虞妍。

掌柜的迎上前，殷切地说道：“言二姑娘今次怎么亲自来了？想要买布、裁衣只管吩咐一声，小的领人上门便是。”

虞妍波澜不惊地回答：“我瞧着还是亲自来布庄里看看，能挑选到更多的花样。说不定有什么制成的衣样，合适，我便直接买了。”

掌柜的闻言，粲然一笑，延手又道：“那二姑娘你慢慢挑选，有什么喜欢的成衣样式，我都取来给您试试。”

说着，掌柜的让虞妍和陈念虞走在前面。

虞妍顺着成衣和布匹一一望过去，先是瞧了几件鲜艳、时新的样式，指着对掌柜的道：“那件、那件，还有那件，全都拿过来给我朋友试试看。”

“以及……”虞妍又挑了几块布匹，一一提起，放在陈念虞的身前比对，瞧着能衬陈念虞肤色和年岁的，都说道，“这块、这块，还有这块，全都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笑意更甚，忙不迭道：“好嘞。”

他先去拿成衣，一股脑地全都递给虞妍身旁的陈念虞。等虞妍拉着陈念虞去后堂试衣，他又兴高采烈地打包那些虞妍点名说要的布匹。

这一瞬间的售出可抵得上平常的三日。

虞妍和陈念虞就待在后堂。无论什么衣裳，虞妍都推着陈念虞去试，即使陈念虞试得累了，有些不想再试，虞妍都坚定地说道：“这衣服不上身，哪里看得出效果？”

陈念虞只能不厌其烦地试了一套又一套。

先是一套青绿的齐胸襦裙，虞妍望之，高兴地说着：“这件好，衬得虞儿你肤色雪白，又年轻、活泼，先把这件要了。”

而后又试了一件杏色的上褂下裙，虞妍又拍掌说道：“这件也好，虽然不是俏皮活泼类的，但是看着虞儿你温婉可人，如同早春的桃李。”

还试了一套灰墨色的深衣，虞妍难得摇头道：“这件不好，太死板，显得老气了，不衬我们虞儿。”

……等陈念虞把手上的都试得差不多，虞妍以左右臂为分，左臂之间悬挂的全都是要买下的衣裙，右臂全都是她和陈念虞没看上的，回到前堂。

虞妍同掌柜的说道：“左边的这些也全都包起来。右边的这些就不要了。另外，劳烦掌柜的再拿些其他颜色、款式，诸如烟蓝、雪青的衣裙给我朋友再试试。”

掌柜的无不答应。

掌柜的去取其他衣裙，虞妍就站在柜台前静等。

直到门外传来几许异样的声音，虞妍抬眸，向门首望去，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领着七八个甲卫，目不斜视地直闯而入。

说是“闯”，主要还是他们几人的气势太骇人，叫人不觉得是寻常进来逛店铺的。

熟悉的那人在门前站定，稍稍环顾四周，目光定在虞妍身上的一瞬，那人挥手对身后的甲士说道：“你们先进去吧。”

说着，那七八个甲士便直冲着后堂跑去。

虞妍担心陈念虞被冲撞，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刚开口“诶”了一声，那熟悉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同她说道：“言二姑娘不必担心，我的部下无心冲撞后堂的客人们，只是要路过后堂去这布庄的内院罢了。”

虞妍随之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人气势凌然，明明是浅浅地笑着，却像是在威慑自己一般。

虞妍想起了在大慈恩寺初见他的情状。

虞妍稍稍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见过权王。”

权王骆羡闻言，似笑非笑地打量面前的小女子，装作一派怯懦的模样，却满身生人勿近的警告。

骆羡淡淡地说着：“好巧。言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虞妍心里可一点都不觉得巧，只觉得自己倒霉。

她讪讪回以一笑。

骆羡继续说道：“言二姑娘亲自来逛布庄，是来买布、裁衣的？不知这偌大的布庄，可有什么言二姑娘瞧得上眼的货色。”

虞妍莫可奈何地回答：“陪我闺友来得罢了。”

“闺友？”那人像是很惊讶一般，反问，“言二姑娘竟还有闺友？”

虞妍觉得骆羡在说废话。这人活在世上，即便再不愿与人相处、与世隔绝的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两个亲朋好友，怎么她就不能有了？

虞妍又只是淡笑。

此时，掌柜的拿了许多新的成衣到虞妍近前，望着骆羡，先是胆怯地称呼，“王爷。”而后，才对虞妍说道，“二姑娘，这些都是小店刚刚制成，还没来得及展出的衣裙，小的瞧着与你那位闺友颇为映衬。二姑娘拿去给她试试？”

虞妍刚伸手准备去接，骆羡赶在她之前轻触了触那些衣裙，意味不明地询问：“这些都是给言二姑娘闺友的吗？”

虞妍没答，掌柜的说是。

骆羡闻言，先是道了一句，“那便稍等片刻。”话罢，他转身向成衣区仔细瞧了瞧，指着一套靛青的襦裙，对掌柜的又道，“把这件衣裙拿给言二姑娘试试。”

“我瞧着言二姑娘既然来逛布庄，怎么能不给自己也置办一身？”骆羡又笑对虞妍道。

虞妍觉得骆羡这个人古怪得很。明明他们不是很熟，这是在做什么？

虞妍刚开口说：“不用……”

骆羡打断她，“看着言二姑娘去后堂试衣，我便要去内院抓人了。还请言二姑娘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虞妍没好气地直想翻白眼。

他赶时间，自己走了便是，缘何还要逼自己试衣裙？

但虞妍不准备和骆羡讲道理，听说他要走，别提多高兴，当即也接过掌柜的又取来的那套靛青衣裙，向着骆羡拱手告辞，脚步轻快地往后堂走去。

说是什么未婚夫妻，虞妍对他避之如蛇蝎。

虞妍又拿了好些衣裙去给陈念虞试。一一递到陈念虞手上的时候，望见那件骆羡让她自己试的靛青裙裾。

虞妍表情纠结，陈念虞笑说，“这是言姐姐你要试的？我瞧着这颜色好看，一定很衬言姐姐你。”

毕竟这衣服尺寸一看就是虞妍适合的。

而且靛青色沉稳有内蕴，还显白。虞妍远比自己更适合。

虞妍顺着她的话，想开了，说道：“确实。来都来了，我也该给自己买身衣裙。”

“走吧，虞儿，我们一起去试。”

俩人又在后堂耽搁了许久。

等到许久之后，虞妍领着陈念虞又拿了许多衣裳在左手出来。

掌柜的笑迎过去。

虞妍照例说着：“还是左边的这些全都要了，右边的这些……”

虞妍看着那件靛青裙裾，犹豫。

裙裾她试了，确实好看，也很衬自己，但因为是骆羡选的，虞妍觉得有几分膈应，想买又不是很想买。

陈念虞疑惑地看她，而后不等她反应，自作主拿过那件靛青裙裾，对掌柜的说道：“这件也要了。”

陈念虞说完，扬唇对虞妍笑。

虞妍拿陈念虞没有办法，考虑到自己也的确喜欢，既然陈念虞拿了，她就也买下来吧。

虞妍转而欣然地说着：“那就这些也都要了，另外的这些还是不要。一共这么多，再加上前一波和那些布匹，掌柜的算算钱银吧。”

陈念虞又想说：“这给我买的也太多了。”

她话音未落，掌柜的嬉笑道：“不用了，二姑娘，这王爷离开前已经将姑娘今日所有的花费都付过了。王爷还说，若是不够，二姑娘只管拿东西走，小的去王府要银子便是。”

虞妍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询问掌柜的，“所以，王爷他给了到底多少钱？”

掌柜的不明所以地回答：“一袋，一袋足秤的金豆。”

“好，我知道了，多谢掌柜的。”虞妍同陈念虞开始安静地等掌柜的打包，待全都包裹好，虞妍方又说道，“虞儿，我们走吧，把这些放到马车上，再去下一间拆换铺子。”

苏记布庄的伙计在帮她们搬运东西。

陈念虞跟着虞妍走出布庄，不解地小声询问：“言姐姐，你与那掌柜的口中所说的王爷是谁？她是姐姐的好朋友吗，为何会帮姐姐付钱？”

还是那么多钱。

陈念虞只怕想拿都拿不出来。

虞妍摇头，无奈地告诉陈念虞，“其实我与那位王爷不熟，大概是他太有钱了，随便想要帮助我罢了。”

那么多钱，若非给陈念虞买东西，虞妍也舍不得挥霍。

而愿意随便帮助虞妍的王爷，陈念虞只要稍一想就猜到是谁，但她没再追问，因为她看得出来言姐姐并不想与她细说此事。

陈念虞：他们都好财大气粗。

虞妍：我也觉得，要是别人帮我付钱，开心死了，骆羡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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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帮付钱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