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轩潇洒正东偏,屏弃嚣尘聚简编。
美璞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
谢班难继子惭甚,颜孟堪晞子勉旃。
鸿鹄羽仪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
好似春天百花齐放,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朱小姐淑真,顿时打开了向往爱情的心门。那东轩外的匆匆一瞥,满足了她对所有美好的想象。那个曾经跟在魏姐姐身后的腼腆的儿郎小童,两三年未见,竟已长成一位翩翩少年。他于书窗中朗朗读书的身影,他于桂树下谦谦一揖,他顾眼修眉,丰神俊美,低沉的嗓音吟诵着名家经典,不正是她梦中的情郎?
那边厢,自从东轩外偶得一见,魏少爷仲恭便再不能忘怀。眼前的柔弱少女,早已不是印象中那个大姐姐。她乌云半掩,体态风流,眼眸流转,分明就是桃花仙子,下凡人间。
三月三日女儿节,正逢朱小姐十六岁生日。朱小姐一早起来轻扑脂粉,换了崭新服色,打扮的鲜艳明媚去上房拜了父母双亲。父母兄嫂各有贺寿的表礼,又有外祖家及几门在都城临安的近亲送来的贺礼也送至王夫人房中,朱小姐及赵氏陪王夫人一一看过,命人发生收了一并送到朱小姐闺房。
王夫人见女儿久病初愈,又是春光大好,恰逢佳节,于是中午便在园中水阁置了家宴,为朱小姐做寿,又有一班小戏在西园外的湖边新搭的戏台上献寿,上演的是武林调和说唱南词。这个戏台临近湖边,借着水音传至湖中水阁,使这吴侬软语听来格外婉转。
因是家宴,又在园中,王夫人便命人请了魏少爷来一同入席。魏仲恭跟随小童来至湖中水阁,先是拜见朱家伯父及伯母王氏夫人,表兄表嫂,又与朱小姐拜了寿,方才告坐入席。
两个小桌,都是些时新果品及几样精致菜肴,还有上好的绍兴酒。这一席是朱小姐及赵氏陪着王夫人,那边一席是朱颜少爷和魏少爷陪着晞老爷,两席之间隔着一道苏绣细纱的紫檀围屏,丫鬟轮流斟酒。如此一家人团团围坐,庆贺佳节,兼为朱小组做寿。魏氏少爷虽是客居,到底也是至亲,只是在席间难免略显拘束。
酒过三巡五味,晞老爷越发高兴,便命小女淑真道:“今日春色,女儿可做诗来。”
朱小姐饮过一杯,站起身踱出席外,望了望园中景致,又低头思索片刻,忽见两只喜鹊叽叽喳喳落在岸边树上,盘旋一阵又飞过墙外,遂眼光追随而去,念道:
“墙头花外说新晴,
拨去闲愁着耳听。
青鸟已承云信息,
预先来报两三声。”
赵氏听了,抿嘴而笑,只是不语,幸而朱小姐未瞧见。
晞老爷道:“唉!叫你做春色,跑题,跑题。再做一首。”
只见朱小姐娇痴道:“今日有客,父亲只管叫女儿出丑。”
王氏笑道:“你往日家那么往你魏叔父家跑,这会子怎么又害起羞来。要羞也该是怕人说你,女儿家不在房中针织,只管弄这些读书写字的能事,也亏得你父亲只管娇纵的你不成样子。”
晞老爷哈哈一笑,说道:“凭我朱府家世,还怕女儿嫁不得好人家么?也不用她操心生计,只好弄些诗文,修身养性而已。不想淑真聪慧,于诗词上倒是颇通,吟得几首歪诗也还看得过去。罢了,罢了,她又喜欢,随她去吧。”转头又对魏少爷说道:“你的功课温得如何了?今春应试,可有几分把握?你的文章我倒是看过,颇有颜孟之风,孺子可教也。”
魏少爷回道:“端礼才疏学浅,又兼年幼,才刚进学不久,不敢在伯父面前卖弄。此次初试,亦是十分忐忑,还望伯父多加教导。”
晞老爷道:“不妨,你还年轻,以后有得是进益。我门下倒有几位学识渊博之士,你日常可来书房中与众相公们多加讨教,可助学问增长。”
魏少爷一一记下,少不得感谢一番。听完教导,偷眼向朱小姐望去,隔着纱屏只见她粉面含春,笑靥如花,正与王氏赵氏说笑。
酒宴过后,魏少爷回到东轩,本来不胜酒力,只喝了两盅便觉微微有些醺醉,便弃了书本,朝榻上靠去,不想竟睡着了,梦中却是朱小姐模样,二人同游湖中水阁,彼此说笑,倒像是亲姐弟一般。这一睡直至午后过了申时才得醒,梦中之事倒全忘了。
魏少爷起来喝了口茶,只觉略有些头昏脑胀,便想到园中散散,解解酒气。回头对小童说:“我略到园中散散,回来再吃饭。”说完便出了东轩,沿湖走来。
湖中水阁的宴席早已经撤了,收拾干净,一点也看不出中午才在那边宴饮。湖中微波,几枝荷叶伸出水面,刚刚展开,湖边的垂柳轻轻摇动,柔软的枝条垂到湖面上,抚起涟漪。放眼望去,满园春色,桃杏争春。
忽闻山石那边有人吟道:
“寒食不多食,几日东风恶。
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
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正是朱小姐的声音。
魏少爷听了,只觉幽愁寂寥,落寞缠绵,仿似看见表姐淑真愁容袅袅,怯弱不胜,悲风泣露,一代佳人诉不尽闺中愁闷,不知不觉以折扇击手,点头说道:“好词,好词,只是……”
不想却被朱小姐听见,便问道:“山石那边可是端礼贤弟?”
魏少爷这才发觉失礼之处,便转至山前,施礼道:“正是小弟。不知真姐在此,又擅自评论,小弟冒犯了,还望真姐恕罪。”抬头看时,只见朱小姐坐在秋千上,悠悠摇荡,身边却无一个侍女,见到魏少爷,才始站起身来。
朱小姐道:“不必多礼。刚才你说‘只是’如何?说了我便不怪罪。”
魏少爷道:“小弟刚才并非有意冒犯,听到真姐所做好词,不经意脱口而出。小弟不通诗文,不敢妄自评论。”
朱小姐道:“无妨,你说来我听听。”
魏少爷见搪不过,只得说道:“真姐这厥《生查子》情感真挚,只是闺阁之女,不免过于悲伤,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说了吧。”
朱小姐转身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是,这厥词有些悲了,只因我病了这几日,难免有此悲音。此时春光大好,又逢佳节,是该欢喜才对。”
朱小姐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听这首如何?”
魏少爷道:“请。”
便听朱小姐转过身去,面向秋千,低头吟道:
“门前春水碧如天,
坐上诗人逸似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
吹箫归去又无缘。”
念完回身看了魏少爷一眼,早已羞得粉面似霞,莞尔一笑,回身去了。
魏少爷见她如此情形,又听了此诗句,心中明白了几分,暗自欢喜起来,遂向朱小姐背影喊了一声:“真姐。”
哪知朱小姐并未停留,径直走了,徒留魏少爷一人湖边痴望。
魏少爷品着朱小姐刚才留下的诗句,慢慢踱至秋千架旁,看着兀自摇晃的秋千,想着朱小姐模样,不禁如春风入怀,花香满面,竟忘了出来时久,直到小童来唤,方回过神来,匆匆随了小童回到东轩。
那小童摆好了晚饭,见魏少爷久不回来,便出来一寻,寻至湖边,见他一个呆呆的立在秋千边痴笑,还以为他读书读的痴傻了,便上去推他道:“魏少爷,晚饭得了。”
魏少爷这才跟随小童回来,饭不知味,匆匆扒了两口,合衣卧下。不一会儿又起来翻了翻书,心中烦乱,忽而又喜欢起来,自己一个人傻笑。突然拿起笔,略思索了片刻,写了一首诗,折好了命小童进来说道:“就说我有功课不明,请教真姐,你这就送了去。”
小童接了纸条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魏少爷忙问道:“真姐可有回信?”
小童仍将纸条递回,说道:“不知,您自己看吧。我只在园门口等着,小杏将这个送出来与我带回。”
魏少爷忙展开看时,只见在他的诗旁另添了一首新的,道是:
“连理枝头花正开,
妒花风雨便相摧。
愿教青帝常为主,
莫遣纷纷落翠苔。”
魏少爷看了,抱住在胸前,兴奋的无可无不可。
这一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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