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家

马车停下时,静婉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一路上她都在扯着袖子,无知无觉,等到了高家门前,终于才意识到不妥,欲把皱巴巴的袖口扯平却无济于事。

赶车的人喊了一声姑娘到了,她心有戚戚却不敢耽误,推开车厢小门,颤巍巍下了台阶。

偌大的府邸就在静婉面前。

她抬起头,看看高悬的匾额,再瞧这气势恢宏的宅邸,隐约猜到娘亲当年不愿跟随父亲来的原因了。

钟鸣鼎食之家,岂有门槛让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跨得过去?

正自发呆,听得一声一声姑娘唤来,一看,正是一不苟言笑的老嬷嬷站于面前。

头发梳得板正,没有一根头发丝露出来,全部规规矩矩束缚着,身上穿得也体面干净,右手戴着绿玉镯,只是水色一般。

看起来是个不好亲近的。

打量间,沈妈妈也把静婉看了个底。

“可是静婉姑娘?”

静婉点头:“正是。”

她拘谨的样子落在沈妈妈眼里,不免让老妇更多了些轻慢的心。

勉强点点头便转身就走,人走了,话才跟在后面出来:“走吧,我带你去见夫人和老爷。”

静婉慢慢跟在后头,生怕失礼,一路上连眼睛也不敢转,只是走过有荷花池的长廊,路过精致的亭台,她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舅舅也算庸野的富贵人家了,住的宅子据说也是找了帝都有名的工匠修葺的,可比起高家,终究是粗糙了些。

等到了厅堂,见东侧圈椅上坐着一个男子,静婉直直望去,见其着青衣长袍,气度不凡。

因有年岁,所以留着长髯,更显得有几分阳刚之美。

静婉觉得眼熟,正发呆时,沈妈妈在旁道:“还不快见过大人。”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父亲呀!只屈膝行礼,道一声见过父亲。

男人连连说了两声好,两手紧紧握着椅子,似有些激动。

高蕴确实激动,毕竟是相隔六年才见的女儿。

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诞下的孩子不同,静婉是高蕴在西北庸野城心甘情愿留下的一笔风流债。

当年他在西北行军,与昆仑山下采玉的刘氏相识,彼时刘氏十七,虽生于贫民之家却生得娇媚动人,高蕴与之一见钟情,后来刘氏诞下孩子,却不愿随高蕴回平都,只带着孩子继续留住庸野,高蕴一人东行回都。

刘氏父母早亡,只有一哥哥为亲人。

为免刘氏日子过得不好,高蕴扶持其哥哥为玉石商人,也算让刘氏衣食无忧。

静婉六岁时,高蕴再次返回庸野,欲带父母俱丧命于战场的外甥卢昶回平都,趁此机会又寻了刘氏,劝她

一齐回去。

刘氏依旧不肯,更不愿让静婉跟随亲父回去,父女二人的亲缘又告一段落。

一直到今年四月,高蕴送信至西北,要接女儿回平都。

刘家人这次办事倒是利落,才接到信便把人送回来了。

高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一位妇人跨过门槛,慢慢进来,原本要说的话又滑入腹中,只起身来,问道:“不是身子有恙,怎么又过来了?”

语气中倒没有苛责之意,甚至还有点讨好的嫌疑在。

静婉转头看去,便见来人也看着自己。

那眼神比接她进来的老妈子还要冷上三分,静婉咬唇,低下头去。

“人既已都来了,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过来看看,岂不是要被人说苛责庶女?”

她看着静婉,刹那间目光里如掺杂了冰刺:“抬起头来我看看。”

六月天气闷热,吓得新来的人手心一阵阵出冷汗。

静婉承认自己一直是个胆小的,对她来说这也算个大场面了,只慢慢抬起头来,由着妇人打量。

等把那小脸看清楚,王氏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指甲紧紧在手心挖着,恨得要把手心肉挖出来。

虽未曾见过那西北妖妇,可也听随丈夫西征的同僚夫人们闲谈过,说那是个顶美的,多少男子见了便神魂颠倒,西征军人常常至河边看那妖妇下水捞玉,连当时的高蕴高将军也没有逃过美人一顾,与之珠胎暗结留下了这小私生女来。

如今瞧见这还未长开的小狐狸精的样子,王氏就猜出这妇人的容颜到底有多勾引男人了。

现下就已经不凡了,等过几年,岂不是又是一个妖姬!

“十二了?”王氏按捺生气,冷冷道。

静婉点点头。

王氏冷哼,果然,人才到西北便与这小妇勾搭上了!真是半点光阴都不等呢,那时她才怀上潜儿、芸儿,丈夫的心身都被其他女人占据去了。

越看越刺眼,王氏留下一句“就这样吧”就走了,半句话也不肯与新来的女儿讲。

见妻子如此,高蕴也没多说什么,吩咐管家照顾好静婉,也把那沈妈妈一并分给女儿。

“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去见你祖母。”

静婉乖乖回是,跟着管家离开。

她住在偏院,屋子小,胜在干净。

还未吃晚饭,这年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

沈妈妈听到这声音,悄悄白了她一眼,等过了许久才抬来饭菜。

两个馒头,一碟小咸菜,还有一碗冷了的菘汤。

还算天热,吃点冷食也不算什么,到底年轻,又不挑嘴,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吃得干净。

肚子饱了,静婉便想去外面溜溜消消食,娘亲从不许她吃完就坐着躺着,都要让她多多走动。

天还亮着,也实在睡不着。

却没想到,才出小院没几步,就见才认的爹爹朝这边来,似是怕人看到自己,他步履有些慌忙。

果然,高蕴问她,为何她娘亲不跟着一起来。

静婉疑惑,慢吞吞道:“爹爹不知道吗?娘已经走了两年了。”

此话一出,高蕴震惊:“你是说……你娘已经……已经……”

静婉点点头:“两年前娘得了重疾,久治不好,没捱多长时间就走了。”

看着高蕴失魂落魄的样子,静婉便猜是舅舅没有把娘亲去世的事告诉爹爹了。

她一思索,便知道为何了。

舅舅仰仗这位在平都的高门亲戚在西北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该是担心爹爹知道娘亲去世,会把刘家彻底抛弃,这才一直隐瞒着。

高蕴摆摆手,没有再与她说话,踉跄着步伐离开,看得静婉小小年纪便唉声叹气。

在西北时,她与母亲在舅舅底下讨生活,日子过得不好,可无论母亲还是她,都不曾怨过这位远在平都的贵人,他非抛妻弃子之流,是她们选在留在庸野,不随他离开。

他也非薄情寡义之徒,金银俱往西北送去,也扶持舅舅命人照顾刘家生意。

可此刻静婉才明白,娘亲的选择是对的。

这位帝都贵人也着实可怜,方才独自来找她询问娘亲近况,定也是为了避开府中众多耳目,估摸是怕他夫人知道同他置气吧!

一个大男人,都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心里藏着谁。

幸好。幸好娘亲没有过来。

可是她这个女儿却过来了,也不知道,这一步路是不是错了。

可舅舅家已经容不下她了,不来高家,她还能去哪里?

前路迷茫,她也怀着无数悲凉回了院中。

这夜定然没有睡好,陌生的床被,陌生的气息,还有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见那位老太君,心事重重之下,第二日起来,静婉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

一大早的,沈妈妈就在屋外等着了,使唤着两个小丫头服侍她洗漱。

这些活一向是她自己来的,可入了高门大院,生怕自己哪里做错被人嘲笑,只乖乖跟着婢女来。

待洗漱干净了,静婉便被引着往昨日厅堂去了,可没想到,今日阵仗实在隆重,还离着十几步远呢便听到笑谈声,她抬头往厅堂扫去一眼,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心跳个不停,连脚也略有些软了。

好在昨日的妇人今日少了些冷气,领着她一一认识府中之人,静婉这才明白,原来整个国公府的主子都来了。

坐于主位的是老太君杨氏,六十余岁的老人双鬓齐白,可毕竟养尊处优几十年,比起西北那些同龄老妇,这位老太君可谓年轻了。

也不知平都贵妇人是不是都同高家妇人一样,身上总有股高傲之气,抬起一个嘴角,眼睛一弯,都带着俯视众人的高傲。

便如这位老太君,静婉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老妇人脸上的每根皱纹都在轻视于她。

站于老太君身边服侍的是荆国公夫人张氏,亦是一派高傲。

她的丈夫荆国公早已过世,守寡多年,虽只养育一双儿女,却也叫她沧桑不少。

接着是张氏一对儿女,十四岁的高泊君和十三岁的高诗君。

泊君个子不高,面容儒雅,和母亲极为相似,因乃国公爷嫡子,只待他满十七,国公府就会请旨,让他继承爵位。

站于另一侧的是静婉新母王氏的儿女高潜和高芸。

高蕴乃庶子出生,非老太君亲子,不能承袭爵位,年轻时投军从戎,封得镇边将军,后娶了商贾出身的王氏,生下一对儿女。

这对兄妹好像极不喜欢她,特别是高芸,冷冷地将脸扬至一边。

静婉有些尴尬,却只能当作没看到,心里又在愁着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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