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后山的草木都枯了。
春明近日很忙,有他自己出府办事也有别家送来帖子邀他去的。
若是送来的帖子,他不一定去,只让陶远回了说:“二爷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实则春明多是在书房把自己跟祝禾一块儿关着,读书写字或就是画猫画虎、聊些闲天儿。
可若是江莱吩咐来的,春明是一分都不耽搁的。江莱这个春府的当家人,祝禾在这里待的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她,陶远说大小姐忙的很,且在外面有宅子,很少到春府来。
自围猎之后,春明便不带着祝禾出门了,她虽好奇这江莱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也没机会见到。
“你家里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春明坐在桌边,放下手里描描画画的笔,一只手杵着脑袋笑着对祝禾问道。
“什么?”
春明跟她天南地北地闲聊,自己便含糊应着,不知怎么突然问到她的家事。
“家里有个哥哥。”她将熏炉里的碳翻了翻,回道。
随着她的翻腾,一阵热气和暧人的香气从炉中翻涌扩散,伴着铜器碰撞炭火蹦出的火星噼啪声。
“哦。”
春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你这哥哥应该是个混蛋,不然怎么会让你被卖山上去。”
“胡说!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祝禾急了,养母逝去后,她和阿牛哥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依靠,若阿牛哥知道这些事,定是要跟人拼命的,若救不了她,便是死也要死一块儿,怎么会是混蛋呢!
她绝不容许别人这样说他。
春明没成想祝禾的反应这么大,屋内陷入片刻的寂静。
“那便是你哥哥不在你身边吗?”春明试探地问道。
他让人去打听了,只知道祝禾跟人说要找个涌泉县来的壮年男子,其他的便说的很模糊,所以找了很久也没有眉目。他想的是先祝禾一步找到这个人,然后让他也到春府做事来。
祝禾没有回他,这时屋外想起一阵喧闹声儿,只听陶远在屋外笑着说道:“阮公子,我们二爷真不在的,等他回来了……”
“诶!什么不在?春明在盛京就几处落脚的,我都去了,他在不在,我推门进去便知。”阮风卿玩儿似的跟陶远推搡着,大跨步的往书房去。
声音离着书房越来越近,春明便起了身,在阮风卿推门的一刻,他先将门打开了。
一阵凉风顺着门缝进了屋,阮风卿咧嘴笑了笑,推开春明没展开的门进了屋。
“我就说,你肯定在家呢。”
阮风卿朝祝禾笑了笑,走到桌前将春明作画的纸拿起瞧了瞧:“你这梅画的太密了,不合气性。”
祝禾将香炉盖儿盖上,便欲走。
“我是路过,乏了来讨口水喝,在屋外被拦了半天,风吹的嗓子都干了。”阮风卿对着祝禾的背影说道。
祝禾又瞧了眼春明,看着他的动静,生怕又惹他闹性子。
“给阮公子看茶。”春明转身坐下,示意祝禾上茶。
春明将画收了递给祝禾,她便转身将画收整到书架上。
“阮公子怎么毫不避讳,近日城里人心惶惶,你还这样大摇大摆的到我府上。”
阮风卿看了看站在书架旁的祝禾,笑了笑:“诶,我跟你不一样,我只不过有个当官的爹,人心惶惶也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有官爵继承的,不知哪个阴晴不定我爹爹就要落马,正是这样我才该及时行乐啊。”
春明对他这些话也不惊讶,一是阮风卿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二来他所言非虚。
衡王一本弹劾长公主的折子送到殿前,两人已争斗多年,这样你来我往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大家都以为不会惹什么事端,可圣意难测,陛下却下令以休养之名免去长公主的职权。
这道圣旨就似一股龙卷风,让本就平静沉糜的盛京城霎时间人心惶惶。
世家大族都收敛羽翼和爪牙,生怕波及自己,家族的命运毁在自己手上,而寒门新贵则都摩拳擦掌等着抓住改天换地的机会。
不同以往的承袭,陛下说过功勋贵族的子嗣若只靠蒙阴只会得到越来也小的爵位,而这些贵族子嗣若因为自己的本事登堂入室,自己也不会因为担心集权而轻怠,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单单一个盛京城,权贵早已不知换了几波,少有可以长盛不衰的。
可人人都想要长久,便需要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就如当朝皇帝往日登基改天换地一样。
春明的父亲不想被人说是靠姓氏承爵,更不想将家族荣幸葬送在自己手里,自己奋斗无望,便将希望托付到春莱身上,春莱死了,便落到春明头上。
“不必了。”祝禾回道。
阮风卿不知何时凑到祝禾身边,背靠在书架上,笑着悄咪咪地说着什么。
“阮兄冒着寒风来此,就为了说几句闲话吗?”
春明转过头去对着阮风卿不悦地问道。
“也不是。”
阮风卿眼巴巴地看了看祝禾。
“你应该知道。”他坐回到椅子上。
“北疆世子听说被陛下叫回盛京过冬,听我爹说阵仗很是热闹,我想让祝禾陪我去看看。”
她是想去看的,可刚想说好啊好啊,却被春明否了。
“不行,世子回京又不是什么热闹事,多事之秋还是老实在家待着。”
阮风卿撇了撇嘴,有些忿忿不平。
“江大小姐的随从我看日日在街上呢,前几日我还看到张小姐身边的小姑娘在戏院听曲儿,怎么二爷院里的人看的这么严?”
“若想去,便和我一起去。”春明思索一番,回道。
阮风卿本想赖在这里吃饭,可饭还没做好,前院儿的小厮便来了,说是大小姐回府,叫春明到前院一起吃个团圆饭。
阮风卿便软磨硬泡地要带祝禾出门去,春明又想起祝禾先前说的:“我不是你院里的花花草草……”
便只让陶远拿了钱袋给她,嘱咐他们早日回来,披了衣服去了前院儿。
人人岌岌可危,春府也不例外。
虽他父亲不愿与陛下的两位皇子深交,春府对外也是中立态度,凡事以陛下为先、陛下为重,可漩涡之中,不存在没有依靠仍能站稳脚跟的人……
春明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树枝刮掉了披风仍不知。
“二爷,您衣服掉了……”陶远跟在后面,将春明掉的衣服捡起递了过去。
瞥眼间,他见着阮风卿勾肩搭臂地拉着祝禾往外走去。
春明安排好了马车,可阮风卿推着祝禾上了马。
“祝兄,你会骑的吧。”阮风卿一手扶着祝禾,又轻轻地拍了拍马屁股,笑着说道。
祝禾怕他真把马拍急了,便攥紧了缰绳。
“会,你别惊了马。”她抚了抚马脖子对着阮风卿说道。
阮风卿见祝禾真会,便松了手,跨身上马走在前头,往先前说的那家挂着红灯笼的店走去。
小店不大,上下两层,饭点儿的时间,店内坐满了人,外面还支着桌子,天虽未黑,灯笼已红彤彤的挂着,更显得这家小店喜庆热闹。
店里坐的人各异,有书院的学生,坐在边角的位置点了碗素面,夹着筷子安安静静的吃,有布庄的掌柜跟打铁还是卖肉的屠夫坐在一桌,她不清楚,只听他们咂着酒杯嚷嚷着城中某家要摆满月酒,屠夫说跟他订了三四头猪,布庄的笑着骂说没用他们家的布,嫌旧,是他们不识货,城中多少官家只穿他们家的料子……
阮风卿带着她进了店,店掌柜是个衣着朴素手脚利落的女人。
见阮风卿来了便招呼着往楼上领他:“阮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又是去了什么地方?”
“没什么,这天下太平,走那儿都一个样儿……”
阮风卿插科打诨地话还没说完楼下却安静了,响起一阵兵械声。
掌柜的忙招呼着让小二带他们上楼,自己下去应付一番。
“二位爷楼上请。”小二招呼着,阮风卿却不动了,将头探着往下张望,祝禾便跟着他往下看。
五六个穿着官服的人堵在店门口,这时一着软甲的女人骑马复剑而来。
从楼上俯视着,祝禾并不能看清她的样貌,知道她是个女人,只是因为不知哪个醉汉发懵,提着酒壶趔趄的走过去说了句:“女子,你是哪家的?在这里撒泼。”
他还没靠近便被身边的侍卫拉开了,只是他不死心,嘴里嚷嚷着:“你知道我是谁?哪里来的小娘子在这里耍威风……”
只见那女子抬了手,那人便被架着停在那里。
她松了松手腕,走上前去,醉汉脑袋发懵,还没等他看清来人……
“啪”
脆生生的巴掌声响在大堂,打醒了堂内昏昏沉沉的一个个脑袋。
“官爷,我、我醉了,您大人有……”刚刚还胡言乱语的醉汉此刻换了幅嘴脸嘴里求饶。
她却未作表示,转身坐下。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店掌柜见状忙笑着上前招呼沏茶。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阮风卿缩了缩脖子,拽了拽还伸着脖子往外看的祝禾,要她往二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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