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膝盖发软,仔细看能发现腿肚子在颤抖。
他舌头抵着上颚,咽了口口水,在原地站了两分钟。
这个位置刚好是树荫底下,寒意从后脊梁窜上来,仿佛有一只手轻轻贴着,冰凉刺骨,直冲脑门,浑身起鸡皮疙瘩。
脸颊上的肉抖了抖,手指蜷缩,捏紧手机,手背青筋鼓起,他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走到太阳晒得到的地方。
那股阴寒才消退几分。
回忆起之前的对话,忍不住抹了把脸,为自己的无知无畏感到心惊,心想,自己还怼了它一句,蛮牛逼的。
手机自动息屏,青年点了两下,用指纹解开,去通讯软件里找红毛说的万飞明。
没想到压根没找到这个人。
试了好几个字,毫无所获,只好作罢,继续在地图上找菜市场的位置。
最近的菜市场离这不远,七百多米,他干脆走路过去。
菜市场不大,但被划分了好几个区域,卖菜的,卖肉的,卖熟食的……
都被清楚地隔开,就是光线不好,加上地是偏黑色水泥地,上面湿漉漉的都是水,落脚时要很小心,不然水绝对会溅到裤腿上。
空气很浑浊,各种奇怪的味道惨杂在一起。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刚杀完鱼的摊主,把内脏往黑色垃圾袋里一扔,用水管冲洗案板,再拿抹布一抹,就算干净了。
鱼鳞混着着血迹的脏水被随意泼在行走的道路上。
几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习以为常地提前绕开,青年没反应过来,鞋面不小心沾了一点,那股鱼腥气直往鼻子里飘,还试图钻进肺里,让他生理性反胃。
周围几个经验丰富的摊主一眼就看出他是新手,心里快速下了个定义——肥羊,可宰。
卖虾的摊主把客人的虾秤好,麻利地放进塑料袋里,扎好袋口,递过去,“46块9,都是老顾客了,给你抹个零,算你45,下次再来啊!”
手往脏兮兮的抹布上一擦,他招呼青年,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小哥,买虾不?刚捞上来的,新鲜得很。”
青年摇摇头,单子上没说要买虾。
见他要走,摊主急忙拦住他,“不买虾,别的也行,我在这里摆摊这么多年,哪里东西最便宜,我都知道。”
这个摊子位置好,摆在门口,客流量大,他有时候会给固定的几个摊位介绍客人,赚点外快。
青年重点在前半句,鼻子动了动,没犹豫多久就提起裤腿蹲下来,问摊主:“那我跟你打听点事,佑诡小区4号楼,你知道吗?”
闻言,摊主惊恐地瞪大眼睛,跟做贼似的左右瞅瞅,冲青年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后。
然后把手放在嘴边,小声说道:“两年前拆掉了,听说是闹鬼,凶得很!”
青年指尖拨弄水面,加氧器冒起的泡泡一浮出就破裂开,和空气融为一体。
某只装死的虾似乎没感受生命危险,甩动步足滑行一段距离,被青年提溜住触角,扔进塑料袋里。
“你再说详细点,我也多买几斤。”
这个时间点,客人少,摊主从隔壁借来个小板凳,一屁/股坐下,小板凳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最后稳住了,没塌。
头顶灯泡黄澄澄的,视野上给人脸镀了一层暖光。
摊主抿了抿嘴唇,说道:“我都是听说的,你也就随便听听。”
“他们说,最先死的是一个玩音乐的大学生,死得那叫一个惨,被削成人棍,头和四肢都没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凶手。”
“后来他的邻居也死了,尸体在楼道的垃圾堆里被发现,眼睛被人挖了。”
“这事没过几天,又有人出事了,那天很多人看见,警察抬着两个担架走出来,就是蒙着脸,看不清是谁。”
“有人说那是对亡命鸳鸯,忍不了世俗的目光,双双自杀,也有人说,其中一个男的是五楼住户,出轨小三,被妻子发现,往饭菜里下毒,反正各个版本都有。”
听到这,旁边一个同样闲着没事的摊主跟着插一嘴,“这个我知道,我还听说小三是男人,工作挺体面的。”
摊主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关你什么事!”
那人翻了个白眼,走了。
摊主说太多,嘴唇发干,抬手去拿保温杯,拧开盖子,给自己灌了口水,继续说:“不过要说最大的命案,绝对是一楼那个,听说二十多个人呐,包括房东,全死了,尸体横七八竖地摆满楼道,离个五米远都能闻到血腥味,瞅上一眼都要做好几晚噩梦。”
“从此那栋楼就彻底空下来,半夜还会传来哭泣声,就算是白天,人们都会绕着走。”
青年站起来,因为蹲太久,腿都麻了,差点一个踉跄,他用力跺跺脚,以为故事结束了。
谁曾想,摊主一拍膝盖,说:“结果你说怪不怪?还真有不怕死的,把那栋楼买下来,那是一对夫妻,也不出租,就两个人住着,不怕瘆得慌。”
“偶尔几个人进进出出,什么样的都有,都是男的,问他们话也不理睬,过几天就要来一趟,也不知道干嘛的。”
“不过那对夫妻估计很有钱,每天都买快递,都是大件,箱子都快比人高了,被几个戴着口罩的快递员送进去。”
青年问摊主:“你见过那对夫妻吗?”
摊主说没见过,“倒是有一个眼尾有疤的男人跟他们一起的,经常到这买东西,看起来很老实。”
青年暗忖,那是花匠。
他接着问:“这不是有人住吗?后来怎么拆了?”
摊主放下保温杯,擦掉额头的细汗,“所以说4号楼邪门啊,可能是遇到可怕的东西,连夜搬走的,叫了好几辆车才把那些大件搬完。”
他说完也站起来,把虾放秤上,按了几个数字,兜起来递给青年,“58块4。”
青年付完钱,去旁边另一个摊子上买鱼,回头就看见瞧见他卖给客人差不多数量的虾,被砍价到45块。
青年:“……”学到了。
鱼摊老板正好称好,“两斤半,算你二十九。”
青年脑子一抽,张口就来:“十五。”
鱼摊老板:“……”
然后他就被赶走了,那条大黑鲤鱼被放进水盆,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它开心地翻滚,鱼尾一甩,水花溅了青年一脸。
青年默默用袖子擦脸:“……”
脑子里被大量信息充斥着,乱糟糟的。
别人,男性客人,超大快递,疤痕,地下室……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试图去捕捉,却滑不溜秋,缕缕错过,好在最后他终于抓住,脑中那个念头逐渐清晰——
人口买卖。
别人是商品,客人是顾客。
还有,颜色交易。
艹!
一直憋在心中的无名怒火被点燃,而且越烧越旺,让他恨不得把那些人全部报警抓起来。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副本游戏,而且时间过太久,4号楼没了,他一没证据,二没人证,怎么抓?
他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迟迟没按下拨出键,他咬紧后槽牙,咯吱咯吱作响。
忽然,胳膊被人扯住,那人力气很大,他没防备下,被拉出菜市场,进到一个小巷子里。
青年惊疑不定地看向来人,发现来人一米七左右,尖嘴猴腮,眼珠子转来转去,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反正不像个好人。
不等青年说话,他先劈头盖脸一阵质问,“不是让你离开这里,以后别回来了吗?”
青年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不自觉说出口,“万飞明?”
男人自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万飞明让自己来找他的?
顿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钱花完了?我劝你别指望用那点把柄威胁他,别忘了他是怎样的人,这些年,为他做事不知多少,最后不是乖乖听话,就是和那些人一个下场。”
“钱是好东西,但太贪心,别到时候钱没捞到,命就没了,懂吗?”
青年知道自己认错人,还好对方自己会脑补,于是含糊道:“知道了。”
他低着头,没看到男人的眼神越来越危险,显然动了杀心。
青年推开男人,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男人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拨通一个电话号码,说了句莫名的话,“老鼠没走。”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
男人点点头,说:“知道了。”
老鼠身上有病毒,一传染就是一大片,尤其是这种不安分的老鼠,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弄死。
*
李温站在洗手台前,手泡在热水里,过于灼热的水汽扑打在脸上,蒸得整张脸通红,镜面上全是水雾。
那只手被泡得通红,还烫出几个透明的小水泡,足以可见温度之高。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手背上鼓起的蚊子包,已经蔓延整个手背,让它看起来格外臃肿,上面有数道抓痕,是李温弄出来的。
回到505以后,蚊子包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痒,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甚至用小刀把表皮那层肉削下来,用治疗喷雾。
但是没用,新长出来的肉还是在发痒,鼓包还在,他控制不住地去挠,挠烂了又用喷雾治疗,循环往复。
卓姐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未经主人允许,乱动东西被抓到,是要剁手的。
李温骂了句脏话,她一定是发现东西不见了。
他把手抽出来,缠上绷带,用痛意覆盖痒意,听起来有点傻,但喷雾有限,经不起他这么造作。
咬住绷带,打结收紧。
李温把水放掉,目光注视着水池里旋转下降的水位,眉头一点点皱起。
这排水速度,是不是慢了点?
*
青年买好单子上需要的东西,点开手机,看时间,下午四点十三。
就算是慢悠悠走回去,也绰绰有余。
但他并没有回小区,而是打了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
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等待下手时机的男人面露疑惑,被发现了?不像啊,他这是要去哪?
……
210内,卓姐哼着小调,从厨房里走出来,歪头瞄了眼墙上的时钟。
四点五十八,秒针一格一格划过数字六。
她心情颇好地走到阳台,望向小区门口方向,视野被茂密的树荫遮挡,她啪嗒按下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印在瞳孔中,和树荫相应和,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
还有一分半,时间就到了。
她始终记得中午青年逾矩的目光,这是她的逆鳞,是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尖刺,让她耿耿于怀。
香烟被点燃,飘散的白雾被风吹向左上方,她的视线跟着挪动,不出意外地发现,简牍他们也站在阳台上,统一望向小区门口。
李温在给青年打第八个电话。
嘟——嘟——
抱歉,你所拨打的电话……
又是忙音。
他挂掉电话,烦躁地锤了下阳台扶手,“啧!”到底去哪了?
买个东西而已,人怎么没了!
外头又起风了。
带着燥气的暖风拂过,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进去,将茶几上半干的文件吹开,露出上面的黑字——
保险协议赔偿书。
被保险人:尤宁。
受益人:冯烨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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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偷窥·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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