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偷窥·四十五

简牍站在铁门前面,旁边站着的人穿着浅绿色短袖衫,下摆长的一截塞进裤子里,正拿着把钥匙往锁眼里钻。

光线太昏暗了,对了好几次都没对准,他把钥匙握在手心,凹凸不平的金属齿面嵌进肉里,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红点。

这里空间狭窄,连扇窗户都没有,浮躁的空气被吸进肺里,重新吐出来都带着汗味。

他把钥匙换到左手,指腹用力搓捏,那架势,仿佛要摩擦出火星子,另一只手在裤腿上抹了一把,指甲扣进锁眼里,仿佛在确定位置,手腕上凸起的青筋的一鼓一鼓。

简牍低垂着眼,也不催促,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他手腕上,只一眼又顺着往上看,落在他的侧脸上。

挑不出长处的五官,嘴唇有点厚,此时被他烦躁地抿起来,下颌角崩出充满攻击性的弧度,脸颊有些凹陷,衬得眉峰很高,不大不小的眼睛陷进眼窝里,属于那种偏正直的长相。

似乎察觉到简牍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过长,眼尾的眼白范围缩小,有点偏浅色的瞳孔对上简牍。

有那么一瞬间,不合时宜的厌恶仿佛恨不得化作把把尖刀,扎在简牍身上,将他捅个对穿。

旋即被不耐烦取代。

似风过无痕,内里的波涛汹涌只有自己知道。

简牍错开眼神,又移了回来,眼睛里充满笑意,脸上也跟着挂上讨好的笑容,睫毛上挂着两滴泪,要坠不坠的。

很灿烂,也很扎眼。

“哥,你脸上都是汗,我给你擦擦。”

说着手就伸了过来,意料之中被挥开,伴随着嫌弃得不行的低吼,“擦个屁,连张纸都没有,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简牍置若罔闻,背着其他人,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瘦弱到不正常的触感让简牍动作顿了半刹,拇指掐住附上一层薄茧的虎口,嘴唇翕张,在他明显惊恐的表情中无声说了三个字。

然后松开了手。

被简牍掐过的手不自然地颤抖着,最后握成拳收进裤兜里,他脸色发白,别开脸用余光瞟眼前这个人,看了一眼又一眼。

里面的内容晦暗复杂。

想探究清楚这层皮下是什么妖魔鬼怪,一下子就道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什么时候暴露的?其他人知道吗?

他要把自己暴露出去,在老大面前立功吗?

种种要命的问题接踵而来,在他脑海中炸裂开,与一些被抛之脑后的噩梦记忆混杂在一起,化成一只无形的手,强行遏制住他的咽喉,汲取肺部仅有的空气,又吝啬地留给他一缕,让他不至于缺氧晕死过去。

但实际上,简牍只是趁他失神的时候顺手拿了他的钥匙,一下子就插进锁眼里,拧开。

脱漆生锈的铁门晃动两下,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门下的黑影一闪而逝,男人仿佛被敲了一棍,回神了,随后骂了一句无意义的脏话,将钥匙抢回来,把人给推了进去。

简牍踉跄了一下,门在后面被关上。

里面隔音效果一般,他能勉强听到外面几个人问男人,为什么把门关上,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想看现场版。

简牍没去管男人怎么应付其他人,他一边走一边用指关节抵在鼻下。

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伸手不见五指,各种奇怪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其中血腥味最浓,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简牍下意识看过去,响动又消失了,只余仿佛被闷在土里,令人窒息的抽噎。

寂静无声的哀嚎,低沉而又绝望。

啪嗒——

瓷碗被简牍不小心踢到,窝在里头睡觉的老鼠警惕地直起身子,粉红的小爪子捋了捋胡须,从简牍脚背上跳着离开了。

一抹冰凉抵在他喉咙上,过于黑沉的眼眸中,陡然出现一道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火光,明明微弱到好似吹口气都能熄灭,却偏偏如同日破云端,天光乍泄。

简牍对上那双沾染污浊,却格外澄澈冷静的眸子,胸腔震动了两下,含笑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了。”

酷姐。

*

半个小时过去了,外面的人还在打牌。

“你说他都进去这么久了,是不是早就完事了,故意不出来。”

对面的人打出一套顺子,给他一个有病的眼神,敷衍道:“你觉得他图啥?”

这人站起来,抖抖发麻的腿,用四个九炸掉他的顺子,沉吟片刻,故作深沉地悄悄说:“我知道,但我就不告诉你。”

然后小腿就被踹了一脚,附赠一句“妈的,傻逼!”。

三分钟后,简牍出来了,神情松怠倦懒,衣衫凌乱,裤头松垮地卡在腰腹,脸还是那张脸,丑得一批,但扑面而来的肉.欲却胜似最毒的瘾,叫人喉结滑动,气血翻滚,看一眼不敢看第二眼。

有人低低骂了一句:“艹!”

简简单单一个字,字底下的内容丰富得让人脸红心跳。

老大坐在那,腿都没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简牍,眼神里大部分是好奇,剩下的一小撮就杂乱多了,一般人看不出来。

简牍看出来了。

那是想把人踩进泥沼里,折断他的傲骨,任由他在自己脚下挣扎,从愤怒到绝望,到奔溃乞求,将他的灵魂剥离,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最终由白变黑,满身脏污,生死不由己的兴奋。

一句话概括,对方想训狗了。

简牍想的就简单多了,想让他死。

两人对视了两秒,老大率先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莹莹的屏幕光打在他下巴上,让他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四点四十七。

快到饭点了。

*

简牍被叫出来采购,绿衬衫跟在他旁边,两人走了很久,小区被远远甩在身后,路线和超市是两个方向,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但谁都没说。

简牍停下脚步,绿衬衫跟着停下,彼此间维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静默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简牍率先开口,“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小警官。”

三个字一说出口,空气仿佛冷凝住,粗重的呼吸声停顿半晌,又变得轻若扶风,眼底的乌青透着些许病态,过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有种透明的错觉,好似眼前这个人随时能化作一道烟,随风飘走,连痕迹都留不下。

“我跟你交流不多,话都没说过一句,你怎么会突然知道我的身份,或者换个说法,是谁告诉你的?”

小警官扣住简牍的肩膀,力道很大,像要把掌心的骨头捏碎一样,眼睛里泛起生理性红血丝,看起来格外怖人。

简牍一声痛呼还没说出口,小警官就收回手,脊背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垂着头,脸快埋进胸膛里,低声呢喃道:“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简牍皱眉看着面前这个过于瘦削的人,不自觉想起那天上午,年轻的小警官跟着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上门调查,也许是刚入职,对未来还充满了期盼和自信,青涩得橡根野草,却带着蓬勃向上的朝气,连笑容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点了香吗?味道很好闻。”

人还是那个人,五官没变,精气神变了。

坚韧挺拔如疾风劲草,也会被人为地踩踏掰折,直至枯萎。

简牍相信能作为卧底的警察演技不会仅此而已,起码不会被他随便一句话弄到失态,还有一些其他因素,种种加在一起负担在他身上,使他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趴在树干上正在破茧的蝉蛹,上半身已经出来一半,正拼尽一切挣脱束缚。

简牍不爱揭人伤疤,所以没问太多,只是说:“没人告诉我,你当我良心发现也好,自投罗网找死也罢,我想把那些人救出来。”

“有些人不该埋在阴冷潮湿的地下。”

最后这句话简牍说得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小警官半抬起头,有些神经质地抓挠自己手臂,冷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简牍和他差不多高,平视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无声的博弈只持续了半分钟。

简牍别开眼,继续看树上的茧蛹。

“就算我不说,你也早就暴露了,不然也不会叫你陪我出来。”

“我知道……”声音突然加大,近乎是吼出来,却又顾忌什么堵在喉咙间,“我知道!”

胳膊被抓出血痕,他被那股钻心的痒意折磨地快疯了,絮絮叨叨说道:“我知道,他是个疯子,他知道我是卧底,故意把我放在身边,猫捉耗子一样玩弄……”

“局里也有他的人,所以他总能先一步得到消息,他不在乎其他人,就算底下人都死光也没关系。”

“这次他受伤了,我知道他耐心耗尽了,不想再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他想把耗子弄死。”

简牍钳制住他不断抓挠的手,说道:“我有个计划。”

……

小警官肩膀松懈下来,半弯的脊背不自觉伸直,从背后看就像一颗挺直的小杨柳,青白的病容上挂上一抹笑,中指抵住太阳穴,喝道:“第三小队警员肖项明,保证完成任务!”

树干上,蝉蛹最终破茧,破开束缚住它的障碍,张开透明的翅膀,尽情展现羽翼,发出它第一声蝉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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