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方把枪掏出来的那一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牌也不打了,戏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简牍身上。
简牍人离大门就差最后几米,脚下的步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冰冷刺骨的杀意将他锁定,他毫不怀疑,对方一定会开枪,哪怕这具身体是自己人。
“跑什么?来都来了,过来玩一把。”
咝咝啦啦的嗓音像上世纪没信号的电视机,含糊着什么,听不大清楚,简牍勉勉强强猜了个大概。
又一步步走回来,头顶黄澄澄的灯泡滋滋作响,电压不稳地闪了两下,将简牍的眸子照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对方似乎对他的识趣感到很满意,枪口一点点下移,最后被收了回去,熟练地挎在腰间。
简牍眼皮一跳,状似无措地扣了扣裤缝,摸到兜里只有两个杜蕾斯,还有他偷偷藏进去的水果刀,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把兜翻出来,展示了什么叫比脸还干净,很是尴尬地挠挠鬓角,嘴唇嗫嚅,小声道:“老大,我没钱。”
对方没说话,开口的是一开始把纸箱踹飞的人,说话时眼睛跟个扫描仪似的,将简牍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充满让人不适的侵略性,最后把他水果刀拿走了,怪笑了一声。
“谁说的,我看你这心,肝,肾,眼角膜……都值不少钱。”
“你别,别开这种玩笑啊,我,我可是自己人。”
简牍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脊背压得更弯了,额头冷汗狂冒,低头用衣摆一擦,刘海被汗浸湿,一缕缕黏在一起,显得很邋遢。
纸箱哥面露嫌弃,小小的水果刀在他手里被玩出花来,锋锐的刀刃每每划过手背,就是没留下一丝血痕。
他对简牍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没别的,层次不同,这种人既贪婪又没眼力见,一抓一大把,随便说几句好听的,给点好处就能收拢进来,反正最后都是炮灰的命。
所以他不理解老大把人叫回来是闹哪出。
小心翼翼朝侧后方瞥了眼,被斜睨过来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指腹被刀尖扎破,血珠一点点往外渗,他嘶了一声,连忙哥俩好似的把胳膊搭在简牍肩上。
“对!玩笑,玩——嗷!”
水果刀哐当砸在地上,他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神情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和诧异。
“这……我也没用力啊。”
简牍快摔倒地上时被人拎住领子,那人力道很大,也不管他喉咙被勒得难不难受,模糊说道:“站稳。”
说完就收回手。
简牍身体僵硬,克制住扭头看的冲动。
这人刚刚是不是摸了自己脊背一把?
没有任何狎昵暧昧的意味,就是单纯摸了一把。
他这动作幅度不小,坦坦荡荡,旁边其他人也看到了,顿时发出没见识的“卧槽”。
老大对此置若罔闻,兀自摩挲自己脖颈上的绷带,语气平铺直叙,好似在讲别人的事,“前段时间,那些警察连续端了我们四五个据点。”
土黄色皮鞋踹向纸箱男,示意他把散落在地上的纸牌捡起来,眼皮子厌倦地半耷拉着。
“我就奇了怪了,他们好像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我们这群人里混入了奸细?”
纸箱男把纸牌递给他,没想到猝不及防被踢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骨头和水泥地撞击,仿佛能听到咔嚓一声。
“啊——”
纸箱男惨叫着蜷缩起身子,眼中浮现出憎恨,可一对上老大的视线,像被针刺了一下,转瞬间变成怯懦,小腿肚抽搐了两下,躺在那活像条死狗。
“这伙人跟着我出生如死,我了解他们,他们这——”
冰凉的手指毫无征兆地抵着简牍的后颈,用力捏着那块骨头,好像要钻进皮肉,将它连根拔出来似的。
“这的骨头是软的,弯的,挺不起来。”
他凑近简牍后背,闷笑了一下,湿热黏腻的吐息喷洒在那片皮肤上,让简牍想起雨后攀爬在墙角的蜗牛,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恶心的黏液。
“哦,当然,我也一样。”
后颈处的力道一松,手指继续下滑,隔着衣服抚过人体中间那根脊椎,路线蜿蜒缓慢,如同等待捕食的毒蛇,贪婪地吐露蛇信子,两颗毒牙蓄满毒液,就等着猎物放松警惕的一刹那咬上去,用毒素一点点侵蚀神经,躯体收缩绞紧,挤压他们的血肉,捏碎他们的骨头。
“但是那些卧底呢,他们的骨头硬得很,我用尽手段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死活不供出另外的同伴。”
“所以我就好奇啊,是不是他们骨头的结构跟我们不一样,但切开后我发现,其实都是一样的,用力一踩就裂了,我觉得没意思,就把这些骨头喂了狗。”
简牍猛地头皮一疼,脑袋被拽向一侧,眼中泛起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对方审视的目光。
“你进来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你的骨头也是硬的,让人心烦,想把它彻底碾碎。”
“不过现在看来,我大概是上了年纪,也有眼花的时候,是吧,李小三?”
简牍抹了抹眼泪,头发还被人攥在手里,声音打着颤,开口道:“老大,我叫孙老二。”
老大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念叨着记性不好,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简牍的头发,临走前揪了一小撮头发,根部还连着丝丝带血的头皮。
简牍又疼哭了,眼眸低垂着,灯光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情绪,只一个劲地擦眼睛,眼尾都磨红了。
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句,“妈的,这小子真能哭,丑死了!”
老大重新坐了回去,倦怠地眯起眼睛,可能是话说太多,伤口崩了,脖颈绷带渗出一部分血,手里的纸牌被揉成一团,扬手一抛,纸牌雪花似的散落,只有一张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你这趟下来是找女人吧。”每说一个字,口腔里的血沫就泛滥,这导致他时不时就得停下来,缓一会儿继续艰难地说,“唉,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老大咧嘴笑了笑,牙齿被染成深红色,吐出的气裹挟着血腥,似个吃人的妖怪,“你猜,我手里拿着什么牌?”
“猜对了,我就送你进去,那些新货也随你挑。”
“猜错了,就把命给留下来!”
简牍肩膀一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给人感觉怕得不行,实际上手心里全是汗,局促地捏住衣角,眼珠子一个劲乱转,目光从地上的纸牌一一扫过,看起来特别贼眉鼠眼。
见简牍迟迟不回答,老大视线逐渐从玩味转变为不耐,冷硬地吐出死亡倒计时。
“三!”
简牍头脑疯狂运转,受伤的头皮露在空气中,又凉又疼。
“二!”
汗水从成结的刘海扎进眼睑,保险栓被拉动,枪口又一次对准简牍。
“一……”
“是大王!”
简牍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胸膛剧烈起伏,疯狂汲取空气,仿佛要把肺给抽空,整个人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
他没有直接把牌正面摊开,反正问简牍:“五十四张牌,为什么是大王?”
“因为老大,你就是王,独一无二的王。”
不,是死亡的亡。
这条不该存在的犯罪链本就该灭亡。
简牍蜷缩起手指,手背经络鼓动突起,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
对方怔愣了片刻,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孙老二这个拙劣的吹捧愉悦到他了。
“好,你进去吧。”
老大摆摆手,直至简牍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后,他也始终没有摊开手里的纸牌图案。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真这么巧,五十四分之一的概率,怕不是踩狗屎运了吧。
几个人推推搡搡,终于有个皮肤黝黑的倒霉蛋挠挠头,凑过来问:“老大,你手里真的是大王吗?”
他懒洋洋掀开眼皮,“怎么,你也要赌?”
“……”
“不了不了。”
他哼笑一声,转瞬把纸牌扔到角落。
揉皱的一角突出来,只隐隐看清上面的图案。
黑桃7。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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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偷窥·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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