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牍坐在树下缓了一会儿,先前飞扬的草屑落满肩头,好似一场无声的雪,白玉透骨的手轻轻拂去肩膀上的碎屑,指尖不小心碰到一只路过蜻蜓的尾巴,那只蜻蜓扑腾的翅膀慢了半拍,晃晃悠悠落到凸起的指关节处,不动了。
他动了动食指,蜻蜓飞离到半空,又回到简牍的手心,狭长的翅膀抖动两下,轻轻刺挠,带来阵阵瘙痒。
修长精致的手指弯曲,一步步收紧,指与指之间留有部分空隙,指尖相抵,恰似一个精心编制的牢笼。
简牍的动作很慢,仿佛留有余地——任蜻蜓逃离的余地。
偏生那只蜻蜓傻得可怜,连翅膀都懒得煽动一下,在简牍的注视下心甘情愿地窝在陷阱里。
简牍感受着手心的动静,歪了歪头,黢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亮光,掌控的愉悦感无端升起,他舔了舔唇瓣,声音中恍若夹杂着些许宠溺,含笑道:“蠢东西。”
蜻蜓无端被骂,翅膀扇动着准备飞走,简牍适时松开手,眉目舒展,重新恢复成那副淡淡的样子。
“飞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叹息又似平白直述。
蜻蜓如他所说的飞了,飞入草丛,转眼便没了踪迹。
简牍感觉身体还有些脱力,毕竟之前受的伤是实打实的,每一口呼吸都在透支剩余的生命力。
按理说,他应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回去,但实际上,他在放空自己的脑子,什么都没想,或许是出于某种奇妙的预感,他觉得系统不会放任玩家逃出副本范围太久。
果然,熟悉的眩晕感再次传来,但跟上次相比,简牍脑子像被人狠狠搅了一下,旋即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一股食物发霉的味道混杂在酒气中,一股脑地全扑过来。
不大的房间里,一群人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衣服下摆掀到肚子上面,还有几个人干脆只穿了条裤衩。
除此之外,遍地是喝空的酒瓶子还有堆成小山的外卖垃圾,简牍半直起身,发现自己跟他们穿得差不多。
他坐起来,把耷拉在脚尖的半截袜子穿回去,顺便一脚踢开旁边的人,提起压在下面的裤子,随手套在身上。
因为不是自己的,尺寸不合适,裤腿短了一截不说,裤腰带松松垮垮的,卡在胯骨,要掉不掉的。
打了个酒嗝,挪了挪脚,避开脚边的呕吐秽物,脑袋还带着过度饮酒之后的眩晕,简牍重点打量四周的环境,心想自己这是又回到了四号楼。
硬生生在混沌的脑海中破出一片清明,简牍首先理了一遍副本里发生的时间线,确定是系统搞的鬼,因为系统不会让他们在一个副本里呆上这么久。
他难受地闭了闭眼,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努力适应这具陌生的身体。
也许应该先去厕所洗把冷水脸,冷静一下。
脚才刚刚抬起,一只手臂突兀地伸过来,搭在简牍的脚背上。
那人翻了个身,简牍视线顺着手臂往上看,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映入眼帘,尤其是眼尾那道疤,血痂被撕了一半,长出的新肉还透着粉。
扎眼醒目的伤疤犹如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
简牍嘴唇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花匠。
所以这里,是人贩子的老巢!
简牍被这个念头惊得心狠狠一跳,喉咙干涩得发紧,喉咙不安地上下滚动,掌心止不住冒汗,他快步走到桌边,抓起一把水果刀塞进兜里。
沉甸甸的感觉让他稍微安心了点,倒也仅限于此了。
旋即视线一偏,匆匆扫过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又快速收回。
游戏讲究公平,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被传到这段时间线,只是……
简牍捏了捏粗粝的掌心,粗短黝黑的手指带着明显的老茧。
如果他们也跟自己一样,套上一具陌生的壳子,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玩家之间又临时组队,哪来的默契可言,怎么相认又是一大难题。
或许,这正是系统早就设定好的。
是了,系统的恶意早就表现得很明显了,它看不得玩家团结在一起,最好相互厮杀个痛快才是这场游戏的正确打开方式。
仔细想想,之前面临的困难确实都太简单,bug般的魅力值让他周旋在鬼怪之间,几乎无往不利,严重破坏了游戏平衡。
所以才搞这么一出。
简牍无声扯了扯嘴角,眸中一闪而过的讽刺没有丝毫掩饰。
倒也费了系统的良苦用心。
一张天真的脸莫名出现在脑海中,同样作为新人,青年的运气强到逆天,也不知道他会被系统怎么限制。
简牍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遭的思绪甩出去,他冷漠地想,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会做被操控的棋子,他只会当下棋的人。
“陈老二,你干什么去?”
一道粗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迫使简牍停下脚步,转过身,一手抓住自己松松垮垮的裤腰带,腹部那点古铜色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脸上扯了个吊儿郎当的笑容,“酒喝多了,老子去放个水。”
那人看着不太清醒的样子,眯着三角眼,扬起宽肥的下巴,自下而上将简牍打量了一通,难看的酒糟鼻耸了耸,支起腿从桌上捞起喝了一半的酒瓶子,对简牍挤眉弄眼,猥琐道:“笑得这么骚里骚气,是去放水还是灭火?”
简牍懒洋洋撩起眼皮,浑浊的双眼扫过去,轻描淡写,却叫那人打了个激灵,险些咬了舌头,捏着酒瓶的手不自觉收紧,差点忍不住甩过去。
简牍收回视线,半边眉毛轻抬,显得轻佻又流里流气,反问道:“有区别吗?”
那人怔愣片刻,马上明白简牍话里的意思,很快把刚刚那个眼神抛置脑后,笑得前仰后合,狠狠拍打自己的膝盖,“哈哈哈,你小子!”
笑够了他才挥挥手,“赶紧滚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肉羊随你动,那批新货可都紧俏着,你敢碰,小心老大扒了你的皮!”
肉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简牍将一个滚到脚边的酒瓶子踢远,咕噜咕噜正好滚到花匠眼前,平平无奇的五官倒映在玻璃瓶子上,变得扭曲丑陋,形似恶鬼。
披着层人皮,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简牍一步步往外走,他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他知道地下室在哪。
哒哒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守在地下室门口打牌的几人立马站起身来,手第一时间放在腰间,做出一个往外掏的手势,结实的肌肉紧绷,如同一座座小山,面露凶光。
“谁?!”
看清来人,绷直的身体才稍稍放松点,但手还放在腰间,其中一个人大约输了不少钱,心里有火,直接把手里的牌甩在纸箱上,“他妈的,原来是你啊,吓老子一跳,牌运都给你吓走了!”
说着一脚把纸箱踢翻,里面的白色泡沫飞得到处都是,大部分都黏在衣服上,其他人骂爹骂娘,火药味十足,但始终没人动手。
不是不想,是不敢,他们都是手上沾了血的亡命之徒,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能让他们害怕的,只能是比他们更凶的……
一双如同猛兽的眸子猛然朝这边看过来,那目光似刀,似阴差手底下的钩子,能从人身上活生生刮下一块肉来。
简牍迎上那道目光,只觉得寒意骤升,心脏都被冻得停了半拍,仿佛心里那些弯弯绕绕都被直白地切开,曝露在这人面前,更别说,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要人命的子弹随时都可能射中他的脑袋,直接炸开花。
“怪我怪我!都怪我这人晦气,输多少都算我头上,赢了也是您气运旺,就该是您的。”
简牍陪笑道,同时脚底下悄悄往后退,没人知道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上次,花匠说谎了。
整栋楼,除了花匠和丈夫那群不入流的,还有犯罪链的高层。
……和他的一群走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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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偷窥·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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