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之后的一切，都很是混乱。

临琅丞站在医生和管家先生的身后，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光怪陆离的幻影令他的大脑嗡嗡作响，直至医生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才真的回过神来。

“醒了？知道自己是谁吗？”

或许是穆岘臣点了点头，又或者用其他方式作出了反应，医生严肃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用手中的笔在自己手中木板上的文件上唰唰唰地写了一些什么字，这才宣布。“病人已经清醒了，但要注意不要太打扰病人休息。”

“咚”地一下，临琅丞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下。

管家先生激动地向前，“穆先生，您真的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临琅丞没有听见穆岘臣的回答，而管家先生和医生正好挡住了穆岘臣的身体，明明只是几步之遥，不知为何，临琅丞却是觉得前方是悬崖峭壁，稍微踏足一步，便会坠落。

因此，他连一步都不敢踏过去，生怕一切都是他的梦境。

医生将手中的笔放在了自己医生服上的口袋里，这才将医疗病例重新挂在了病床旁，随即转过身来，对着管家嘱咐起了注意事项。

而转身的瞬间，临琅丞终于看见了穆岘臣的侧脸，那是他清醒时平静的侧颜，每每都能让临琅丞浮躁的心沉静下来。

只是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至医生离开病房，管家先生走过来，站在临琅丞的面前道：“穆先生刚清醒，肯定饿了，我给他去做些粥。”

管家先生是个很传统的人，他并不喜欢这个时代方便便捷的外卖，因为他认为外卖总归不健康，而且一定没有家里做的用心，所以管家先生说这句话的意思定然是要回去做好粥再送过来。

临琅丞终于回过神来，“好，没关系，这里有我。”

管家先生放心地离开了。

而临琅丞也终于能够和穆岘臣单独相处，病房安静地甚至能够听到他怦怦直跳的心脏声，他的双脚如同被固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直至穆岘臣微微歪了歪头，侧着脸，用那双平静似水一般的眼眸凝视着他。

那一刻，临琅丞莫名觉得穆岘臣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只是见穆岘臣已经看见了他的存在，他那双胶着在地面的脚好像终于能够动弹，往前走了一步。

第一步的跨步之后，双脚开始变得顺畅，他走到了穆岘臣的床边，伸手去拉他面前的座椅，只是在触碰到座椅的瞬间，临琅丞才堪堪发觉自己的手还在颤抖。

于是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那只颤抖的手之上，这才成功让这只不受他控制的手安静下来。

等坐下来，他便指了指穆岘臣床铺边的床头柜。

“要吃苹果吗？”临琅丞打破了如今的沉默，问完这句话，他也没有等待穆岘臣的回答，立刻拿了一颗苹果以及放在一旁的小刀，耐心地为穆岘臣削起了苹果皮。

这期间，穆岘臣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直直地盯着临琅丞。

临琅丞因为他的视线微微抿了抿唇，等终于将苹果完美地削好，切成一个个小块放进小盆子里，这才放好小刀，扎上牙签，站起来拿起小块的苹果送到了穆岘臣的嘴边。

“已经切得很小了，你应该可以吃吧？”临琅丞抿着唇，按耐住扑进穆岘臣怀里的冲动询问。

穆岘臣好久没有说话，漆黑如绸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的疑惑，临琅丞捕捉到他这一瞬的情绪变化而感到不对劲，但面前的穆岘臣却又的确是穆岘臣，不是其他任何人。

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僵持了半天，最终临琅丞打算将手中的苹果块重新放回原处，却见穆岘臣神色怪异地缓缓张开了嘴巴，将临琅丞送到嘴边的苹果块咬进嘴里，慢慢咀嚼之后，才又咽了下去。

接下来是第二块、第三块……

直到穆岘臣微微摇了摇头，临琅丞才停下照顾他的行为，背过身去，放好了扎着苹果的签子放在了一边。

身后的穆岘臣突然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这是穆岘臣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临琅丞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昭示着他此刻心情的不平静，偏偏穆岘臣说的又是这么一句话。

他紧抿着唇，掩饰着心中的悲切，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轻松地道：“好歹我也是你的合法情人呀，我在这里也不算违法吧。”

这是一句带着玩笑，企图服软的话，他以为，穆岘臣听到这句话大概率会不多说一句，这样最好，让穆岘臣之前说的解约直接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当做从来就没有说过。但没有，而且穆岘臣的回答反而令临琅丞惊讶。

他的话语中甚至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惊疑不定。“你在说什么？什么合法情人？”

暗涌的潮开始不断喧嚣。

……

……

临琅丞几乎是立刻用呼叫铃请来了医生，同时对医生说明了目前穆岘臣的状况。“他似乎不太对劲，好像不记得一些事情……好像失忆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临琅丞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认为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在现实，实在是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听到临琅丞说的这句话，医生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同一时刻，他来到了穆岘臣的身边，确认了下穆岘臣的身体状况，之后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

“知道自己是谁吗？”

“知道。”

“今年是几几年？”

这里，穆岘臣有了个微妙的停顿，随即是他带着不太确定的声音。“……2013年？”

那一刻，临琅丞只觉得身上的鲜血都在倒流。

2013年？

现在明明是2023年了。

而医生则了然地点了点头，同时对身边的护士道：“马上给他安排头部CT/MRI影像学检查以及神经系统检查。”

穆岘臣重新被送进了检查室。

而临琅丞则坐在检查室外头走道上的座椅上，脑袋里纷杂混乱的思绪在此时不断的涌入他的脑海，以惊涛拍岸般的气势席卷了他整个大脑。

有道声音在响，他说：穆岘臣现在失忆了诶，那是不是就没有解约这件事了？只要你骗骗他，他肯定不会想到你们只是契约情人，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而另一道声音也在响，他说：千万不能啊，穆岘臣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如果你再欺骗他，当他恢复记忆的一瞬间，他便会明白一切，你一定会被他更加讨厌的！

两道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之中打架，让他的大脑没有一丝一毫的宁静。

“闭嘴……闭嘴！”

临琅丞终于受不了了，他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再让这两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打架，而或许这样的确有用，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两个代表着他恶意与善意的声音骤然消失。

旁边同样在等候的路人不免多看了临琅丞几眼，毕竟他刚刚说“闭嘴”时候的模样实在是过于狰狞。

有人来到他的身边，轻微地安慰了一声。“只是例行检查，肯定没有事的。”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临琅丞蓦地回过神来，他缓慢地抬起了脑袋，看见了面前的陌生人，不免抿了抿唇，扯起了一个微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刚刚的声音应该是太大了，所以引来侧目，明明他并不想要被太多人关注。

那陌生人又伸手拍了拍临琅丞的肩膀，好似在给他勇气，“会好的。”

说完，那人便不再多说，回到自己的座位静静等待着。

看着那人，临琅丞突然就觉得自己非常的卑劣，在这个满是与死神争抢生命的医院中，他竟然还在因为自己的那点私心而困扰，自己真的是品行最为低劣的人。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穆岘臣呢？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双腿之下的这片地面，努力平息着自己浮躁的心情，这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结果还没出来，或许一切都只是他的设想。

他那些阴暗、潮湿、卑劣的念头或许根本就没有变为行动的可能。

检查的等候时间，比临琅丞想象的还要长，他一次又一次地抬头，出来的却不是穆岘臣。

直到他累了、疲了，当检查室的大门再度打开的瞬间，他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被护工缓缓地退了出来。

医生也从中走了出来，同时示意临琅丞跟他去聊一聊。

临琅丞赶紧跟上，穆岘臣却是要被送回了病房。

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没有熟悉的人，所以穆岘臣终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的慌张，临琅丞下意识地抓住了穆岘臣的手掌，同时对他轻声地安慰：“放心，我马上回来。”

这样的宽慰的确起了点作用，穆岘臣好像再次平静了下来，同时对着临琅丞轻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孩子一般嘱咐道：“早点回来。”

“好。”临琅丞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

接着，他便跟着医生来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医生严肃地指了指一旁的脑CT片，认真地对他说：“你看到这里的黑点了吗？或许是脑内积血的挤压，碰到了他的脑内神经，导致了他目前的失忆，以我的经验，只有等这块积血消失，才会重新恢复记忆……”

“我跟他交谈过后，认为他应该是失去了这十年间的大部分记忆，现在的他，准确来说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太过于专业，临琅丞根本听不明白，唯一明白的一个事实就是穆岘臣失忆了，根本没有他们这十年之间共同的回忆。

但为什么……他还记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