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色恍惚地将这件事告诉了信得过的管家先生与陆新北之后，他便重新回到了病房，推开病房的那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穆岘臣直白的视线正牢牢地盯着他。

因为一时不清楚说些什么，所以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而作为“年长者”的临琅丞，却也思绪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你。”还是穆岘臣先打破了此时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怀疑与困惑，“但我不太确定。”

“你知道我？”临琅丞重复了他的话，“那么，我是谁？”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临琅丞的哥哥？”穆岘臣的回答令临琅丞瞠目结舌，同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让他一天的阴郁都消散了。

他突然有个恶劣的想法，想要将现在的穆岘臣一起拖入自己的世界，于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的话语被他清晰的吐露出来。

“我不是他的哥哥，我就是临琅丞。”他开口，“同时，现在你失忆了，现在不是2013年，而是2023年，你失去了这十年间的记忆。”

穆岘臣那终日冷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恐惧，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突然长大，的确也是一件很令人恐惧的事情。

那一刻，临琅丞都认为自己很过分。

他试图想要补救，但是话说出口，便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

然而，穆岘臣情绪上的波动也不过一刹那的光景，随即他便冷静下来，声音可以说是平静。

“那我现在就是二十八岁，而你就是二十八岁的临琅丞。”

这么多年，临琅丞都未曾在穆岘臣的脸上看过如此轻松的笑，但现在他看见了。

穆岘臣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冲淡了他永远化不开的冷漠，让他好似真的变回了曾经十几岁的模样。

临琅丞不禁想起了从前的穆岘臣，虽然也不常笑，但总比后来冰冷冷毫无感情的模样好上太多了，那个时候的穆岘臣还是人，而后来的穆岘臣，最多只能说是披着人皮的机器。

可即便如此，临琅丞也舍不得离开他的身边。

“真好。”穆岘臣接下来的话，却让临琅丞蓦地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同时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他失神地喃喃。

“真好，不是吗？”穆岘臣的声音很是平稳，笑容已经消失，但从他的眼睛中却能看出他此刻的好心情。“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是不是？”

杂乱的回忆汹涌地冲入了他的脑海，一道剧烈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萦绕。

那是属于曾经穆岘臣的声音：“从今往后，你一直陪着我，我也一直陪着你。”

而临琅丞当时却没有把这个承诺放在心上，而是随意地回答：“那当然好啊。”

这是他们曾经的承诺，却是已经被打破的承诺。

临琅丞低垂下眼眸，心底的酸涩涌上胸腔，让他几乎说不出一丝话来。

“你……怎么了？”或许是因为临琅丞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即便是十几岁的穆岘臣也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可临琅丞却是低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欺骗穆岘臣了，因为他欺骗的已经够多了。

而且，如今穆岘臣已经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等穆岘臣恢复记忆想起这件事，定然是会立刻跟他解约的。

毕竟，从他跟在他身边的那一天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欺骗他。

就让他……稍微再过一段开心的日子吧。

一直犹豫不定的想法在此时变得坚韧，因为他知道，这种机会日后都不会再有了。

于是他稍微控制了下自己面部的表情，缓慢地走到了穆岘臣的面前，露出了一个情真意切的微笑。“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直在一起。”

穆岘臣微微蹙了蹙眉头，大约是没有想过临琅丞会说这么一句话。

但临琅丞却并未停下他的讲述。“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中途分别了，之后过了几年才又见面，可能是因为高中时期的感情作为基础，我们很快便走到了一起。”

他的视线殷切地望着坐在床铺上的穆岘臣，他正趁着穆岘臣头脑不甚清楚的时候诓骗他，欺骗的罪恶感让他笑得更加灿烂了。

“什么意思？”穆岘臣被他的这番话给搞得头脑混乱，还缠着纱布的他，混乱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狼狈。“什么叫做在一起？”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临琅丞全然没有顾忌穆岘臣此时碎裂三观的心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要关注穆岘臣的心理反应当真是太难了，他那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欺骗他，继续待在他的身边，说不定……穆岘臣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

说完这句话，病房内再次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穆岘臣死死地盯着他，黑曜一般的眼眸深处席卷着风暴，“你是不是在说笑？”

他知道临琅丞有时候会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从未开这么大的，如果真的是开玩笑，那他这次可是会生气的。

但临琅丞却并未接他的台阶，而是继续道：“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问你身边的管家先生以及你现在的助理陆新北，他们都能证明我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

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几乎占据了临琅丞二十三岁之后最好的五年，当然也占据了穆岘臣最好的五年。

所以临琅丞本以为，他们会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继续纠缠下去，可谁知，穆岘臣会给他发短消息和他解约，这无疑打乱了他之后所有的计划，让他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

要说爱，他和穆岘臣之间应该是没有的。

但说感情，那自然是有的，那是一种混杂着各种情绪的感情，直到今日，早已理不清，临琅丞也不想要弄清楚。

“……出去。”静谧的病房中响起了穆岘臣满是混乱的声音，声音似乎还有点颤抖，大约是完全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的兄弟、朋友，竟然会变成他的爱人。

这样身份上的转变，无疑是巨大的。

临琅丞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本来强行做出的笑容终于还是被情绪击垮，他再次抿住唇，脸颊上没有一丝的情绪，他看了穆岘臣用手捂住自己脑袋的模样，微微生出了一种自己真他妈的是个混蛋的想法。

但最终，一切想法也只是化作了一句话。“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出了病房，同时小心翼翼地为他阖上了病房的大门。

一扇门，隔绝了两人，但穆岘臣的混乱却像是化为了实质，传递到了临琅丞的身上，让他不自觉地开始烦躁焦虑。

可是他又知道此时此刻的穆岘臣最不想要看见的应该就是他。

临琅丞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找出了穆岘臣与自己的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昨天穆岘臣给自己的那条短信上。

[穆]：明天聊聊解约的事情，晚上八点，假日酒店顶楼见。

他盯着这行字，几乎要将这行字盯出一朵花来，这才阖上了眼眸，手指行云流水地将他和穆岘臣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将所有的证据都湮灭。

但这还不够，还有那张该死的电子契约。

电子契约应该在穆岘臣的手提电脑里留存着，即便他将纸质契约完全销毁，那也无法删除穆岘臣手提电脑中的电子契约，那才是最麻烦的。

但不怕。

临琅丞的脑子因为欺骗穆岘臣这个想法的形成而变得极为清晰，只要穆岘臣不恢复记忆，他也无法清楚自己手提电脑的密码，即便他破译了密码，他也不一定清楚他们的电子契约到底存放在哪里。

一切都不是问题。

临琅丞想清楚了一切，再次睁开眼的瞬间，眼里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

管家先生在接到临琅丞给自己的电话之后，便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医院，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个暖壶。

暖壶中显然是他精心烹饪的白粥。

他来到病房门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门口的临琅丞，见到他的瞬间，他停下了脚步，同时有点惊讶地问：“临先生，您坐在外面做什么？”

临琅丞终于抬起了脸来，同时在管家先生那双古朴深邃的眼眸中看见了此时自己苍白的脸。

“您怎么了？”今早看的时候，临琅丞的状态已经好上不少，怎么不过几个小时未见，又是这副好像马上要折了的模样。

即便再怎么担心穆先生，此时管家先生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需不需要看下医生？”

“不用。”临琅丞的脸色虽然很苍白，但是眼睛却是很亮，眼里燃起了是死灰复燃的信念。

管家先生的脸上满是不信任，“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不然我很担心穆先生身体好了，您却倒下了。”

“他失忆了。”临琅丞突兀地说了这句话。

管家先生的脸色也微微僵了。

他虽然早就从临琅丞的口中得知了这个事实，可是再次听见的瞬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听临琅丞继续说：“他完全不记得这些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管家先生以为临琅丞在难过，于是宽慰道：“不要担心，穆先生一定还是会想起您的。”

临琅丞没有吭声，管家先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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