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博玉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直言。“不可能。”

穆岘臣的眼神中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因为他从未对博玉芝抱有更深的期待，所以他也并不再给她任何的温柔，而是直接冷冷地说出他的另外一个猜测。“奶奶，你可有想过我父亲的死以及我母亲的死？”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穆岘臣从未跟临琅丞说过这件事情，所以当穆岘臣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临琅丞也因为其中所蕴含的意思而感到心惊肉跳。

他从前便觉得穆岘臣对他的叔叔有种说不上来的憎恨，但他一直以为这种憎恨来自于这位叔叔这么多年对他位置的觊觎，因为他们属于竞争位置，所以他们才如此不对付。

但如今看来，穆岘臣果然不是那种仅仅会因为私欲又或者是地位憎恶一个人的人。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反而令临琅丞更加为穆岘臣难过，穆岘臣的父母都是由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叔叔害死的，那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

怪不得，在高中时候的穆岘臣也总是一个人。

不是他性格孤僻，而是早在小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信任一个人的能力，只能胆战心惊地活着——即便是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候。

穆宪哲只想着害死他，获得财产，而他的奶奶也偏袒穆宪哲，从未将穆岘臣真的放在心里。

在这样的穆家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小小的穆岘臣到底是如何在虎口中生存的。

临琅丞一想到当年穆岘臣每日每夜生活在惊惧之中，他便恨不得自己可以回到穆岘臣小的时候，将小时候的穆岘臣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是，明明在高中的时候，穆岘臣从未将这种恐惧与害怕传递给他……他永远都是那副平和且疏离的态度，有着没有任何苦难可以困住他的自信。

也或许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傻了，全然没有察觉到穆岘臣对穆宪哲的不喜。

临琅丞闭上眼来，从回忆中回到现实。

“你在说什么？！”博玉芝尖叫的声音剪断了最后一丝被回忆拉扯那条线，让他生生地落回了现实。“他可是你叔叔！”

博玉芝的声音笃定且嚣张，语气中甚至有种难以理解的愤怒。“再怎么样，他怎么可能绑架你，又怎么可能杀了自己的哥哥，你明明知道，你父亲的死完全就是你的关系！”

当在情绪最混乱的时候，人类总是会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很显然，这就是博玉芝最真实的想法。

她认为，穆宪君的死只和穆岘臣有关。

多么偏见且傲慢的想法，可这恰恰也折射出了个浅显的道理：她只相信穆宪哲，而厌恶穆岘臣。

临琅丞为此感到气愤，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所有人都知道穆岘臣父亲死在穆岘臣不过六岁的时候，他有什么本事害死他的父亲！”

“你懂什么？”博玉芝大喊大叫。“要不是他相信那个保姆，怎么可能被绑架，又怎么可能害死我的儿？！”

临琅丞觉得这个女人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可偏偏博玉芝就是笃定着她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真可笑。

他几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穆岘臣却是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冷静了下来。

“是，的确是我亲信他人才会导致父亲离世。”

没有想过穆岘臣都承认这一点，这一刻，临琅丞的心尖钝痛，他想要反驳他，可是却被他制止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位已经离职的保姆可以进入戒备森严的穆家老宅，并且来到我的身边，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穆岘臣是理智的，所以他在长大后反复回忆当时的事，很简单的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没有穆家老宅中人的帮助，那人绝对不可能把他带走。

而细细想来，唯一需要这么做的只有觊觎自己哥哥财产的穆宪哲。

他的视线望向了已经被警察压住双手的穆宪哲的身上。“所以，只有他。”

博玉芝不是蠢货，但她从来不会去想，因为他们两个都是她最疼爱甚至可以说是偏爱的孩子，虽然老大在结婚的时候违背他的意愿取了一个对穆家没有任何帮助的女人，但她依旧还是接受了。

而老二，永远是自己最贴心的孩子，每当她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永远是老二陪伴在她的身边，而且因为老二小时候比较体弱多病，她自然也更加上心。

所以，她依旧还是维持原来的观点。“不是他，不是他。”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已经放空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喃喃，同时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穆岘臣的身上。“你一定要帮帮你的叔叔，你的叔叔是无辜的。”

穆岘臣从未对博玉芝抱有期望，可是事实放在眼前的瞬间，他还是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他的眼眸已经重新恢复了沉静，他并未对这个事实感到沮丧，甚至松了一口气。“那就让警察来判断吧。”

很显然，这句话一出来，就说明穆岘臣是绝对不会管这件事情的。

博玉芝竟然慌了。

可穆岘臣的下面一句话却让她没有吭声的资格。“如果他的确没有问题，那又何必怕这调查呢？只是犯罪嫌疑人而已啊。”

博玉芝被他这么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穆岘臣并不戳穿她此时的心虚，只是移开视线，转向了临琅丞的身上，“抱歉，让你看到了笑话。”

临琅丞纤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水润的眼眸之中是一派温和。“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穆岘臣一时失语，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临琅丞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依旧可以保持镇静，即便是他，在知道自己父母的死有蹊跷之后，也是用了很多时间才能够放平心态，才能够在穆宪哲的面前不露声色。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倒是一旁被警察押着的穆宪哲突然阴测测的笑了起来。“穆岘臣，你可真是一点也不顾及我们叔侄的情分啊。”

“宪哲。”博玉芝扑在穆宪哲的身上，却被旁边的警察先生提醒。

“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没了穆宪哲在身边，穆岘臣显然也指望不上，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老太太竟是显出了一丝的疲态以及可怜，这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办法，这种事情失去所有掌控的感觉令她感到恐惧。

“妈。”穆宪哲低垂着漆黑的眼眸，散落开的头发中微微夹杂着一丝白发，令他好似苍老颓废了许多，但是他说的话却极其笃定。“他们查不到什么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

这句话，让博玉芝立刻喜笑颜开。

“好、好。”博玉芝连连点头。

穆岘臣的脸色因为穆宪哲这副自信的模样，而变得冷若冰霜，冷漠黝黑的眼眸如同蝮蛇一般死死地凝视着对方狡黠的眼眸。

对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唇语道：“我会回来的。”

穆岘臣死一般地站在原地，身体都好似僵住了一般，他望着穆宪哲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慌张的错觉。

博玉芝已经冲了过来，伸出手就要给穆岘臣一个巴掌，而穆岘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竟是要硬生生地承受这个巴掌。

可博玉芝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另外一个人的手给握住了。

老太太本身力气就不大，虽然那人的胳膊没有什么力道，却也可以将博玉芝的手腕牢牢地握在手心。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直接朝着那人看去，那人却是一脸平静地告诉她，“你没有资格管他。”

可能是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可以帮她的人，老太太竟是被对方这毫无重量的一句话给唬住了，而这一瞬间的怔愣，便也失去了打穆岘臣的机会。

临琅丞的这个行为令穆岘臣也终于有所动作。“就如同临琅丞所说，犯罪了就要接受惩罚，而他有这个资格。至于您的巴掌，我看我是消受不起。”

“你怎么、你怎么能……”博玉芝的身体都开始颤抖，很显然，对于她对穆岘臣造成的伤害她并不觉得是伤害，而穆岘臣喊警察来抓走穆宪哲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错之又错。

当真可笑。

可能是心冷得太多次了，穆岘臣这次倒是没有丝毫的感觉，身边的临琅丞还陪伴在他的身边，令他的手心感到暖洋洋的。

他向后退了一步。“奶奶，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奶奶，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在几日后亲自去法庭听一听穆宪哲的自述与悔悟，我想您一定会感到惊讶。”

“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穆宪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博玉芝牢牢记在心里，一直在呢喃，就像是疯了。

至于穆岘臣所说的，她则是一个字也不信。

那么，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穆岘臣从一开始也并不指望博玉芝会相信他，他早已习惯。

他能感到身边的人在用担忧的目光望着他。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的瞬间，他还是那个外人眼中完美的穆岘臣。

——这就够了。

临琅丞还在他的身边，他是自己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