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猛地睁开眼，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毒药带来的钻心痛楚，那封住口鼻的窒息感太过真实，徐念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如同溺水之人般不停喘息着。

她有些着急地擦干净脸上的泪与汗，抬眼打量起周身所处之地来。

云雾缭绕，灵气充盈，池水碧绿无波，远处能听见仙鹤长鸣，果然是仙境。

还好没错。徐念长吁一口气。

她的记忆并未出岔子，她的确是仙人。

既然是仙人下凡，必是要历劫的，在凡间与她纠缠十余载的容暮雪，定是她的一场情劫。

想到容暮雪，她心中便如同被人捅了个窟窿，只余下茫然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徐念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刚返回天上，她还未适应自己身子的重量，只觉得头昏脑涨，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

比如她的身份，她所处的地方，天界为何让她历劫等等。

她眼前便是澄澈广垠的汤池，升起袅袅白烟。

漫天的紫蝶围绕着池畔飞舞，徐念远瞻形状奇特的石林、接天的碧莲，皆让她泛起熟悉的感觉。

她按压额角片刻，努力回想，才记起这里是秘泉，那个让她向往了百年的天界秘泉。

这是仙界上下皆知的传说。

约十万五百年前，魔界来犯，为平战事，当年的天帝第九子，封号萤雪战神，将自己的仙体筑为法器，只身镇压了魔界十万精兵，与其堙灭在了天地之外的无垠荒原上。

五百年后，忽有一白龙在荒原上空盘旋嘶鸣，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却见那白龙通体晶莹剔透，鳞片五光十色，非寻常灵兽。

白龙绕荒原长啸一声后，钻入噬人心神的黑水中。

待再跃出水面时，嘴中衔着灭了十万魔兵的法器，九霄坠天剑。

白龙一路向北飞去，三日后抵达九重天，身躯已被黑水和腐朽的坠天剑侵蚀大半，命不久矣。

他告知众仙，自己曾承蒙萤雪战神的恩惠，现如今萤雪虽身陨荒原，一半元神却还附在这坠天剑上。

白龙愿用己身来护剑，修补战神的元神。

众仙唏嘘不已，要知道坠天剑剑身早已遭到荒地黑水百年的玷污，想要净化浊气，就得献上血肉与精气重铸。

白龙这是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命，来报萤雪战神的恩。

后来，天庭北面便新修葺了一座汤池，泉水由帝□□下的瑶池引入，又注入太上老君的妙药，汇天地之灵气，使此池拥有了愈伤濯清的效果。

白龙与坠天剑被封入云木棺中，沉在这池下，一沉便是十万年。

无人知晓他与法器到底如何，也无人敢轻易开棺触碰，那云木棺仿佛成了禁忌之物，无人再提。

随着时间推移，这秘泉的灵气越发蓬勃浓郁，其水源甚至能当做炼丹的一味药，后人们也越发对此地崇敬畏惧。

天帝一日重游秘泉回忆往昔，感慨万千，当即下令追封萤雪战神为仙尊，白龙为仙尊使者。

仙尊仙尊，众仙尊者，更凌于众仙之上，天地之间，唯有以身殉魔的萤雪担得起这一称号。

回忆到这里，徐念不由感到困惑，自己怎会身处传说中寻常仙人不可靠近的秘泉池畔。

她依稀记得，她本是凡间平平无奇的一头三花狸。

七百年前，她在悬崖边上忘我地扑蝴蝶，正巧撞上众仙子飞往西海赴宴。

一紫衣仙子眼尖，见地上那狸猫花色上成，一双圆溜溜的绿瞳如翡翠般灵动活泼，生得极其可爱，便将她抱走，献给了西海小公主。

西海小公主爱狸人尽皆知，但这小公主从小受尽宠爱，性格娇纵。徐念在她座下受尽蹂躏，时不时就被抱起来狂撮一顿。

而这小公主还有另一癖好鲜为人知，那就是热衷各色美男子。

徐念常被她抱着各地奔波，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实际却是在世间各地寻找凡间话本上大受欢迎的俊俏郎君，大饱眼福。

久而久之，跟着小公主阅览群雄的徐念也染上了爱美这一嗜好，大概因各地巡游的缘故，徐念吸收的天地精华杂而多，不出百年，她便修成了灵兽，三百年后修成了人形。

徐念的回忆如同冰雪融化后的流水一般，接二连三地汇入她的脑海中。

她想起小公主的一众爱好。

她爱穿紫衣，爱看话本，爱听戏，爱八卦和宠物，其他仙子爱的她皆要尝试一遍。

过去有段时日天地间流行簪花，小公主便也兴致勃勃，时常在她原身的长毛间簪满花朵，知道徐念不日即将化形后，便欣喜地计划着为她梳各式发髻用以簪花。

可这一愿景终究还是成了难以实现的痴念。

在徐念修成人形的那夜，西海遭遇了变故，被卷入魔界与天族的斗争中。

那时各地传言纷纷，说魔兵欲卷土重来，不少人目睹魔兵在荒地上拾取旧族残骨。

天帝十分重视此事，命离荒地最近的西海一族前去探查传言是否属实。

西海龙王与太子率兵赶往荒地，不料此举正是中了魔族下怀，趁着西海守卫薄弱，魔兵连夜潜入，偷袭了西海。

西海小公主为护住百姓，身陨在魔族手下。

死前她仙骨皆失，身上鳞片被层层剥下，哭声嘶哑却仍喊着徐念的名字。

淼淼，快逃到我父王那里去。

淼淼是徐念的第一个名字，小公主初见她时，徐念因害怕而喵喵叫得娇柔可怜，于是她便为徐念取下了与喵字同音的淼字。

徐念刚化形，尚不知该如何腾云驾雾，生生用原身在风雨中奔了十天十夜，才寻到了西海龙王一众人。

待他们返回西海时大祸已酿成，西海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小女儿是西海龙王晚年最宠爱的孩子，见她的尸身被悬挂在西海宫殿门口时，龙王老泪纵横，当场落下了心病。

自那之后，他一见徐念便总会回忆起自己的小女儿，心病也因此反复发作。

不得已他将徐念送出了西海。顾及到这是小公主生前最疼爱的灵宠，龙王不敢怠慢，亲手将其托付给了天族好友水德星君。

临别前，龙王给徐念改字为念。

他希望她记住小公主过往对她的恩惠，莫要忘记，这世间还曾有过人死前也记挂着她的性命。

水德星君乃掌握天地水源的神祇，职权滔天，业务繁重。

他见徐念并未有什么过人之处，便广袖一挥，允她自行挑个空闲的差事。

至于到底挑了什么差事。徐念扭头回看，发觉身后有一柄扫帚倒在地上。

想起来了，她成了负责秘泉区域的扫地小仙娥。

从凡间贵妃的身份一朝转变为扫地婢女，徐念却并不怎么因这落差失望。

她默默捡起扫帚，转头向秘泉池底探去。

泉水清澈见底，底端的石砖纹路清晰可见，一座棕褐色的木棺居于池底正中，被锁链层层封住。

想必木棺其中，便是传说中的白龙与九霄坠天剑了。

当年小公主曾边嗑着瓜子，边给她读那话本中萤雪战神的描述。

“飘如游云，矫如惊龙。”

听闻那萤雪仙尊在世时为人亲和，风度翩翩，面若女子般清隽秀丽，穿上铠甲上了战场，却又气宇不凡，不立自威，让魔族闻风丧胆。

当年不少仙子都为他神魂颠倒，非他不嫁。即便后来他身陨，小仙娥们也争先恐后地为能去秘泉当差挤破了脑袋，只盼一窥仙尊的容颜。

这样惊天动地的枭雄，又是极上等的美男子，小公主自然喜爱憧憬。

小公主与徐念道，若是能瞧上一眼萤雪仙尊的尊容，那即便是身死也算无遗憾了。

后来，徐念秉着公主的遗愿来到此地，可惜木棺将其遮得严严实实，里面到底什么模样，谁也说不清楚。

于是她在此守候萤雪仙尊苏醒，这一守，便是三百年。

徐念长叹口气，脑中时而是天上的这几百年，时而是凡间那些蹉跎岁月，混乱不堪，仿佛思绪被一团麻线缠住，怎么也理不顺一般。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正欲离去，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叱责。

“好哇，你这小花猫，睡饱了便想偷懒，连今日的打扫都免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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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