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世民披着夜色回来，出云院门口两个大灯笼摇晃。

李世民一抬首这才发现，在这寒风瑟瑟的冬天，李玄霸竟然拎着铁锤守在出云院门外眼巴巴等他。

李世民心口一跳，带着些许畏色看着李玄霸手中一对硕大的铁锤。

不是，三弟你来就来，一定要带着这对骇人的铁锤么？

沉重的铁锤在李玄霸的手中轻似鸿毛，他蹦蹦跳跳窜过来，李世民扶着他肩膀心疼道：“老三，你怎么不进去等？”这傻孩子，外边多冷啊。

李玄霸的回答十分稚气，他瓮声瓮气道：“在这里等好，二哥一回来，玄霸就看得到。”

李世民心下一软，拉着他一起迈入出云院，观音婢带着莲荷水仙打着灯笼迎出来，李玄霸对着观音婢羞涩的笑，扭捏着叫道：“二嫂。”

不知为何，观音婢心里竟有一份沉甸甸的母爱。虽然她知道这是小叔子而不是儿子，依然挂出一份慈爱的笑容道：“玄霸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李世民喟叹出一口气，道：“这小子肯定早就来了，傻站在院门口等我。”

观音婢连忙对莲荷道：“快叫人把炭盆搬到正厅，叫三公子烤烤火。”

李玄霸躲在李世民后面，害羞的探出头来，道：“二嫂，玄霸不冷。”

观音婢轻声细语哄道：“以后玄霸进屋等你二哥就好，二嫂叫人给你做好吃的。”

李玄霸扬起头满脸天真的舔舔嘴唇道：“是做烤肉吗？”

观音婢点头道：“做烤肉，现在就让他们给你做。”听闻此言，水仙拎着裙子向小厨房跑去。

兄弟二人在正厅里坐着等夜宵，李世民问：“老三，你来找我有何事？”

李玄霸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站起来道：“玄霸听说二哥要去兵营，二哥带我去吧！”

李世民无奈道：“二哥去兵营是有正事。”

李玄霸紧张兮兮看着李世民道：“玄霸不捣乱。”

李世民点点头道：“这是你说的啊，不许随便找人打架，也不许拆屋子，你听话就带你去。”

李玄霸双眼亮晶晶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道：“玄霸听话。”

娇娆的薛玲珑扭着小细腰去找李元吉，道：“元吉，我听清晖院的下人说，三公子求了二公子带他一起去巡检兵营。”

正在翻看兵书的李元吉仰起头来，道：“李世民真是好笑，带个傻子去能干什么？”

薛玲珑把玩着自己的秀发，道：“那要不然我们也去求求二公子，让他带您一起兵营？都是兄弟，他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李元吉的眉毛皱得能挤死蚊子，低声下气去求李世民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比李世民差，都是爹爹偏心才把巡检兵营的差事交给了李世民。

李元吉嗤笑一声道：“让我去求他？那还不如直接去跟爹爹说，好歹我也是他老人家的亲儿子，我就不信大庭广众之下他能一点颜面也不给我。 ”

薛玲珑想到什么，贴着李元吉的耳朵低语几句。

李元吉晲笑着道：“你去告诉他们，晋阳城李府是我二嫂在打理，这清芷榭的装饰当然也是她选的。”

薛玲珑抿嘴一笑：“如果这俩闹起来，让二少夫人下不来台，那就有好戏看了。”

又过了几日，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二。

窦氏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觉得身上松快了些，她把两个儿媳都叫到跟前道：“没几天就是新年，年后老二老三便要去巡检兵营，这一出去就是两三个月。再加上族老来晋阳后我一直抱恙在身，尚未正式宴请他们。郑氏，你明日操办个小宴，一家人在一起乐呵乐呵。”

郑观音脸上一喜：“是，娘亲。”她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观音婢，如同示威一般。

观音婢则满脸无辜。感觉被强行参加妯娌比美大赛后，她又掉进了“谁更受婆母器重”的奇怪比赛。

窦氏看到郑观音的动作后脸色一顿，道：“新年节礼的事情，你们一人管一摊子，郑氏负责唐国公府的例行节礼，这些有例可循，一会儿汪嬷嬷会把旧年礼单送到毓秀院，你也跟着长孙氏看看晋阳城这边的人情往来。这些亲朋故旧，幕僚下属，都要慎重以待。”

郑观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艳照人，一叠声应下不提。

第二日的李府小宴，办得花团锦簇，珠围翠绕，奢侈华丽。

器具奢华，琉璃盏，金银盘，象牙筷。

轻歌曼舞，琴瑟悠远，芳香四溢。

珍馐佳肴，美酒沉醉，觥筹交错。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一幅富贵景象。

酒至半酣，李渊看着满座的贤妻美妾，佳儿佳媳，欣喜异常：“今天是这一整年中我最高兴的一天，难得咱们一家人俱在，来，你们与我共饮此杯！”

众人举杯应和，笑着饮下。

李渊又倒了一杯酒，对着窦氏道：“这杯酒必须要敬夫人，你多年来为我殚精竭虑，出谋划策，才换来今日的满门富贵。”

窦氏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以水代酒饮下。

李渊又笑逐颜开对着李建成道：“毗沙门今年也辛苦了，我儿回来晋阳，为我分担政务，委实有功。”

李建成谦逊的举起酒杯道：“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儿子敬爹爹。”

李渊饮下后，又醉眼迷离指着李世民道：“世民，疾风营的差事你办得好，弘基说疾风营现在个个能以一当十，迅猛有力。这次巡检兵营的差事交给你，为父很放心啊。来，你我父子饮上一杯。”

李元吉眼珠一转，倒上一杯酒上前道：“爹，儿子也长大了，希望能为您分忧。”

李渊指着李元吉仔细想了想，方道：“元吉也不错。呃，对了，你回长安照顾了你娘亲好些日子。”

李渊想了半晌，才找到一句夸李元吉的话。李元吉笑容僵硬，论到老大老二，您都夸他们差事办得好。轮到我便成了在内院陪伴母亲有功，我是您的儿子而非女儿啊。

李元吉举起酒杯道：“爹，儿子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每天待在内院。儿子日日练习骑射功夫，从未中断。这次二哥去巡检兵营，就让儿子也跟着去吧！”

有些醉意脑子打结的李渊刚想应下，回首一看，窦氏冰冷的眼神印入眼帘。他一激灵就醒了，立刻摇头道：“这不行，你马上就要定亲了，不能出远门。”

李元吉很是诧异，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我要定亲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定的是哪家的贵女？”有了岳家便是一大助力，对他将来的仕途很有帮助。

李渊摇晃着脑袋道：“四征将军葛达之女，听说为人温柔贤淑，敦厚有礼，你娘和你几个婶母见过，有口皆碑，堪为佳媳。 ”

李元吉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不让他跟着去巡检兵营就算了，居然为他找了个四征将军的女儿为妻。

四征将军，从六品而已。世门豪族中也从未听说过葛家。

李建成的岳家乃四姓高门之一荥阳郑氏，乃名门望族中的名门望族。

李世民的岳家乃北魏皇室之后，长孙晟活着的时候更是当朝名将。

自己的岳家，葛氏？什么玩意，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从六品小官而已！

他以为家宴之上众目睽睽，父母总该给他这个嫡子留些颜面，没想到刚被打完左脸，他还要把右脸送出去让人家一顿猛抽。

见过葛达之女的观音婢看到李元吉脸色不善，劝道：“四弟，葛家小娘子温柔细致而进退适度，心思缜密而体量宏大，是一个难得的佳配。”

李元吉讥讽道：“在二嫂的眼里，街上随便一个女人都是我的佳配。”

李世民直起身子，对着李元吉训斥：“老四，怎么跟你二嫂说话的！”

眼看着两兄弟就要打起来，窦氏冷声道：“这事是我做的决定，不容更改。别吵了，用膳吧！”

厅内的气氛尤其尴尬，接受到李元吉眼神的李王氏干笑道：“吃饭吃饭，我瞅着今天的饭菜比往常要好。侄媳妇，我听说这是建成媳妇弄的，咱们李家以后的宗妇就是大气。”

听到李王氏的夸赞，郑观音并不开心，什么叫做饭菜是她弄的，她又不是厨子，这个老婆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正待郑观音开口，李王氏却将火力对准了观音婢：“不是我说你，世民媳妇，你管家时该大气些，该摆的都要摆上，这才是唐国公府的气派。你总那么小气巴拉的，那叫做，有失风度，对，有失风度。世民侄孙，你说对吧？”

李王氏一回头，李世民愤怒又委屈的表情撞进她的眼里，身上陡然爆发出肃杀之气，吓得她一哆嗦。

李世民气得想摔筷子，他心里替观音婢委屈，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逮着他家娘子踩！

李世民按住想要说话的观音婢，站起来道：“族祖母这话世民可不敢苟同。夫不知，一缕之帛出工女之勤，一粒之食出农夫之劳。我娘子常说“锦绣华丽，不如布帛之温也；竒羞美味，不若粝粢之饱也。”圣人以澹素养性，奢靡伐徳，我娘子何错之有？”

李元吉此时如同一只小斗鸡，又被激起昂扬的斗志，站起来道：“二哥说的话，我不同意。宫内树木枝叶凋落后，皇上便命人剪彩绸为花和叶缀在枝条上，颜色旧了就换上新的，使得景色常如阳春。难道你要说皇上错了吗？我们乃天潢贵胄，奢靡一点又怎么了？”

李世民辩道：“四弟此言谬矣，皇上乃天下之主，九五之尊，天下人当以四海之富供养皇室，我们身为臣属，岂能与皇室比肩？”

李王氏听得满头都是疑问，她用力掐着李强的大腿，这听不懂怎么反驳啊。

窦氏抚掌大悦道：“好一个澹素养性，奢靡伐徳！尔等当谨记此言。”

座下众人皆起身应是，李强拖拽着把李王氏强行拉了起来。

落座后，李世民笑眯眯对着李王氏道：“族祖母，我娘子年轻面薄，你们可不许欺负她。”

李王氏瞧着李世民的俊美笑容，不知道为何想到笑面狐狸，后背一阵寒意。

论世民的口才……

存稿箱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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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