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观音婢失魂落魄，六神无主，李世民看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便将她抱起来放在小榻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观音婢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轻轻攥住李世民的衣袖问：“世民，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该怎么办？

父母所图之事一旦别他人察觉，对于李府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窦氏乃前朝公主的女儿，对于杨坚夺走其舅家江山之事，心中有着难以磨灭的愤恨。大隋替代北周，江山因此易主，而今大隋朝江山烽烟渐起，皇帝奢靡无度，百姓苦于各种劳役兵役，生活水深火热，我们效仿当日杨坚所为，有何不可？

思绪在李世民脑海里翻滚，他想了很多，想到了王威，想到了段志玄和刘文静，想到了他留在太原郡驻兵大营的暗探，想到了家里的细作，又想到了柳似锦。

清风向他禀报过柳似锦的近况，正如李世民所料，柳似锦日日泡在晋阳城几个大赌坊中，流连忘返，沉溺其中，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而跟着他来到晋阳的随从已将他的行踪飞鸽传书给了柳严。

原本李世民想的是只要柳似锦安居晋阳，不将秘密告诉任何人，李世民不介意这样养着他一辈子，直到柳严寿终正寝。有柳似锦在手中，柳严也不敢随意吭声，这样一来观音婢就是安全的。若是柳似锦逃走，柳严又有意告密，他便只能心狠手辣除掉这对叔侄了。

可此时李世民心中却有一个压抑不住的想法，若杨广不再是皇帝，而李渊坐上龙椅，柳严也就不再是威胁，更别提柳似锦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心跳突然加速，野心的种子生根发芽，在他胸中蓬勃的生长着，传达到四肢百骸。

是啊，有何不可？

李世民握着观音婢的手贴在脸上，用尽千钧之力才开口，声音嘶哑：“观音婢，你不要怕，我总要护你周全。”

夫妻俩牵着手并着肩坐在小榻上，观音婢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笑得极其不自然：“或许是我们想岔了呢。”

嘴里虽然这样说，但夫妻俩都很清楚，此事并非他们捕风捉影。李世民用额头蹭了蹭掩耳盗铃的娘子，刚要开口，这时莲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公子，国公大人派人传话来，让您去一趟墨韵堂。”

李世民伸开双臂将观音婢抱在怀里低声嘱咐道：“你放宽心，一切有我在。”

观音婢抬起头凝视着李世民的眼睛，目如点漆，眼神温柔似水，他专注的视线像是要把观音婢看到心里去。靠在他的肩头，观音婢觉得刚刚还在动荡不已的心像是找到了依靠，渐渐平稳下来。她倚靠在李世民怀里，低低应了一声：“嗯，我们总要在一处的。”

李世民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起身迈着长腿离开。他撩起门帘问守在门口的莲荷水仙：“我爹有说什么事吗？”

水仙笑嘻嘻道：“公子，听说是殷公子和唐公子到了，国公大人让公子去待客。”

殷开山和唐俭到了？

李世民心头一跳，他今天才明白李渊请这些人来的用意所在。向来爹爹娘亲已经准备多年，裴家、殷家、唐家亦有投诚之意。

到了墨韵堂正厅，李渊正一脸慈祥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殷开山和唐俭，长孙顺德陪坐在一旁。

看到李世民过来，李渊一脸慈爱朝他招手，又对殷开山和唐俭道：“世民来了，让他陪着你们，我老喽，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吧。”言罢便起身带着长孙顺德离开。

心头滚烫的李世民很想找李渊问个究竟，可是情势不允许他这么做。且不说有外人在场，只论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细作，就足够让李世民懂得小心谨慎。

他很清楚，只要术士为观音婢批命之事传开，无论李渊是否想要谋反，他都必须这样做。只有他足够强大，才能将观音婢留在他的身边，护得她周全。

想到这里，李世民敛回心神，风度翩翩朝着殷开山与唐俭打招呼，他与这二人早有接触，他们皆是这一辈中学问品行出众之人。三人互相欣赏，倒也相处融洽。

留在出云院中的观音婢坐在案前心神不宁，没精打采翻着手头的书卷。莲荷看着观音婢怏怏不乐的样子，有些意外，道：“少夫人要是心情不好，不如婢子陪您去院中散散步？”

观音婢摇摇头，让莲荷带着婢女们退下。合上书卷，观音婢立在窗前望着天空中的白云，此时的她和李世民也不过两朵互相依偎的浮云，只能随风而动。

可即便如此，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路途再远她也不怕。

李世民是她的夫君，这里是她的家。

入夜时分，观音婢刚让水仙为她解开头发，就闻得外面一阵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小婢女们惊慌失措进来：“少夫人，墨韵堂来报，夫人晕过去了！”

一句话就让观音婢心惊肉跳，她脑海里闪过窦氏冷静淡漠的眉眼。虽然这两年来，窦氏一直病体孱弱，但在观音婢的心中，窦氏是一个强大坚毅并且极度可靠的女人，她永远不慌不忙，仿佛世间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中。

娘亲晕倒了？回过神的观音婢猛然站起来，将种种思绪抛在脑后，把长发随手一挽，急匆匆往墨韵堂而去，莲荷水仙急忙带着人跟上。

月亮朦胧，淡淡的光清凉如水撒在大地上。

待观音婢抵达墨韵堂时，就见往日慈祥温润的李渊板着一张冷峻又焦急的面孔，心慌意乱的李建成在他身边劝慰着：“爹爹别担心，娘亲乃有大福之人，必会安然无恙的。”

李世民李玄霸李元吉三兄弟匆匆赶到，紧接着郑观音带着一众婢女急急的冲进来。李渊看着眼眶湿润依然在安慰自己的李建成，再一看妆容华丽衣着整齐的郑观音，有些气闷的扭过头去。

心急如焚的李世民走近观音婢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观音婢见他一双眼睛都红红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到时王大夫正在给娘亲扎针。”

王大夫收回银针，窦氏撩了撩眼皮，悠悠转醒。李渊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满脸后怕：“夫人，你吓死为夫了。”

窦氏枯瘦的脸庞扯出一丝笑容，道：“夫君莫怕，我舍不得走那么早。”

一旁的王大夫板着脸道：“夫人的晕厥乃是由病体虚弱，操心过度引起，日后还请夫人多多静卧休养，切勿劳心劳力。”

李渊一听，眼神陡然锋利起来，他凝望着汪嬷嬷道：“有何人敢拿外面的事打扰夫人休息？”

汪嬷嬷脸色中有些畏惧，垂首不语。

窦氏伸手轻轻拽了拽李渊道：“都怪我闲不住，喜欢问东问西的，你就别为难汪嬷嬷了。”

王大夫面无表情道：“两个时辰后，药童会送来煎好的药，你们服侍夫人饮下。”

李渊点头应下。

观音婢左右一看，走上前对着李渊盈盈一礼，道：“爹爹，您和大哥明日还有公务要忙，夫君要招待殷唐两位公子，大嫂主持中馈分身无暇，今晚不如我留在这里守夜吧。”

李世民走过来道：“我也留下来为娘亲侍疾。”

观音婢轻轻推他道：“夫君，我可以的，有莲荷和水仙帮我。为婆母侍疾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你要是得空，不妨去帮帮爹爹和大哥。”

窦氏偏过头来，声音很轻对着李世民道：“世民，你媳妇说得对，你要襄助你爹和大哥，看好两个弟弟。你当知我心，大事当前，别都挤在我这里。”

李世民喉头一痒，两行眼泪淌了下来，他对着窦氏哽咽道：“嗯，世民听娘亲的。”

窦氏又对着李元吉轻声道：“元吉，你也要听话，多去葛家看看，那家小娘子温柔细致，进退得当，聪慧机敏。妻好一半福，这是你的福气。”

李元吉点了一下头，闷声应下，脸上喜怒难辨。

一脸板正的王大夫开始赶人了，道：“人太多了，室内气流浑浊，不利于病人休息，国公大人和公子们明天再来看望夫人吧。”

李渊闻言，目光留恋的望向在床上躺着的窦氏，脸上带着犹豫。谁知王大夫拽着他就往外走去，道：“你信不过老夫吗？老夫说了今日离去，明天再来，夫人不会有大事的。”

李世民捏了捏观音婢的手心，道：“辛苦你了。”

李建成也踱步过来，道：“有劳弟妹了。”

兄弟俩前后脚离开。

待众人离开后，墨韵堂正房里又安静下来，窦氏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观音婢守在床前，将盖在窦氏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昏暗的灯光下，窦氏突然睁开眼，她目射/精光凝望着观音婢，把观音婢吓了一跳：“娘亲，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就让人去叫王大夫。”

窦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幽幽开口道：“观音婢，你和世民知道了，对吗？”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那么笃定，让观音婢头皮发凉，观音婢跪下道：“儿媳只是胡乱揣测。”

窦氏闭上眼，不紧不慢道：“观音婢，你知道“世民”二字的意思吗？”

没等观音婢回答，窦氏自问自答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济世安民。”

观音婢直起身子，满眼惊讶：“可世民毕竟只是嫡次子。”

窦氏冷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我这个做娘亲，最明白几个儿子的心性资质。嫡长一说，只能骗一骗迂腐无能之人。与独孤皇后不一样，她是偏爱次子，而我只是知道而已。我无法活着见证那一天，可我就是敢下此断言。观音婢，你很聪明，我希望你能一直如此聪明，这是世民的福气，是李家的福气。”

2020，新年第一更~

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事事如意，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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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