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院里,李元吉正亲手擦着最心爱的一柄重弓。薛玲珑的双手攀着李元吉的肩膀,道:“元吉,我听红袖姑姑说,二公子募兵有功,让国公大人甚是喜悦,还把年少时的佩刀赏给了他。”
李元吉不耐烦地推开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玲珑妖娆的身段跌落在地上,她却毫不在意又靠近李元吉道:“如今您索性也是在家无事,不如也去募兵处看看吧,好歹可以分碗汤喝,别把功劳都让给二公子他们啊。若是您想去,我可以去请红袖姑姑帮忙在国公面前说项。”
李元吉却觉得这话很不中听,他皱着眉斥道:“混账!募兵之事由他统筹,我去那里算什么?你想让我屈居在李世民之下,给他打杂吗?”
薛玲珑眸光一转,她忘记了李元吉平素最爱颜面,怕是万不肯给二公子当助手的。如果是李建成倒还好说,毕竟他年长李元吉十几岁,又有爵位在身。
薛玲珑又娇声劝道:“那您也得多往墨韵堂走走啊,得经常在国公大人面前露脸,这样有好差事时,他才会想到您嘛。”
李元吉想了想,觉得这话倒还在理。于是仔仔细细将那柄重弓挂好,收拾一番后便去墨韵堂请安。不料在李渊那里,他刚好遇到了前来送铁矿的沈翊。
沈翊正在猛拍李渊马屁:“臣这心里对您仰慕又羡慕啊,别的不说,您膝下这几个儿郎就把我羡慕坏了哦。”沈翊狡猾如狐狸,此时他含含糊糊自称为“臣”,自然是想取悦李渊。
李渊听闻此言抬头笑笑,望向李元吉的眼神很是温和,毕竟此时他面前只坐了这么一个儿子。
李元吉心下有些得意,他端端正正坐着,等着沈翊开大火力猛夸他几句。沈翊望着他想了半晌,实在没想到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又转过头对着李渊道:“就说二公子那次剿了山匪的老窝,把贼匪都送去矿山,这是个聪明之举啊,不打不骂的就把人给罚了。话说那群人实在是太好用了,这次来府里我还想着给二公子磕个头表示感谢呢。”
李元吉板下脸来,可架不住沈翊还在喋喋不休的说,像只苍蝇一样嗡得李元吉心烦不已。李元吉心道:现在是个人就来捧李世民的臭脚,看来他真的不能再这样把风头都让给李世民了,得想个法子才好。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在汪嬷嬷的带领下,观音婢再一次见到了宜阳公主。与初见时的华丽雍容不同,此时的宜阳公主身穿一件带着污点的白色中衣,胡乱披了件大氅抵御严寒。她面容憔悴,呆呆望着面前的小案上摆着的半碗凉粥,一碟子咸菜。
观音婢环视了一周,屋内的陈设也颇为简陋,一床一案而已。要知道这是听雪院的一栋三层小楼,从外面看也是雕栏画壁,绝对想不到内里陈设居然如此简单。
偌大的三层楼里,只有宜阳公主一人,身旁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
宜阳公主听到声响,扭过头来看到观音婢,第一句话便是:“李家真的反了吗?”她的语气那般迫不及待,显然她已思考这个问题许久了。
观音婢没有直接说“是”或者“不是”,她吩咐婢女去倒几盏热茶来,温声慢慢道:“公主多虑了,李家只是发出檄文要清君侧而已。陛下重用阴世师这等狡诈阴险、苟于私欲之人,致使朝野上下沆瀣一气,大隋百姓民不聊生,饿殍满地。李家不得已而为之,是为百姓计,为天下计。”
这等冠冕堂皇的话在宜阳公主听来好像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双手扶着案几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什么清君侧,自古就没有什么清君侧!只有打着清君侧幌子的谋反而已。本公主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李家忠良,以为到了晋阳就能过上和气欢喜的好日子,可如今只能枯坐在这里控诉命运的不公!”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水,旋即又癫狂大笑起来。
观音婢冷声道:“公主真的觉得好笑吗?此事对公主您的确不公平,可是天下又有几个人能一直生活在公平祥和之中!公主,请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大隋破碎的江山吧!朝廷征敛无度,民夫转输不息、徭役无期,士卒多列沟壑,骸骨遍及平野。黄河之北,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成蒿莱。加之灾年饥馑,谷价猛增,百姓困苦,冻馁交加!这样的大隋,我们还有坚守的必要吗?”越说到最后,观音婢控诉的语气越发慷慨淋漓。
宜阳公主抬眼凝望着她,表情有些呆滞,缓缓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可即便全部都是真的,我这个大隋公主该怎么呢?该留在此处终日惴惴不安,还是干脆一刀了却残生?”
观音婢敛去激昂之色,从容地面对着她坐下,温言道:“公主,有人托我看顾好你。”
宜阳公主的双眼里开始有了闪耀的神采,她情不自禁身体前倾,急急地问:“是谁?是不是元吉?你知道元吉去哪儿了吗?他还会来看我吗?”说着说着,宜阳公主淌下眼泪来。
看着她期冀的眼神,观音婢心中一紧,对于现在的宜阳公主而言,李元吉是她唯一的美梦,可这个梦注定只能落空了。
观音婢摇摇头道:“我并不清楚四弟的行踪。至于托付我的人,是我们已经过逝的婆母。”
宜阳公主收回心神,垂头丧气道:“我想要相信他心里有我,可这些日子他从未来看过我一次。我们俩曾经在神灵前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
“公主,”观音婢打断了她:“我若是公主您,会先考虑如何改善自己的处境。你怀着身孕,他们就给你吃这个?”观音婢指着案上的白粥咸菜觉得不可思议,以窦氏的为人,不可能会这般苛刻宜阳公主。
原本在一旁低眉顺眼站着的汪嬷嬷将楼下负责看守的管事叫上来,问道:“谁来负责四少夫人的饮食?”
管事弱弱道:“都由薛姑娘来安排,四公子吩咐过,听雪院里这些吃吃喝喝的事都听薛姑娘的。”
汪嬷嬷一个巴掌狠狠打在管事的脸上,道:“你为何不曾将这些事告诉我?四少夫人可是李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她肚子里还有李家的骨肉,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滚!”
管事捂着脸退下。
宜阳公主点点头道:“我想来也该是她,除了她没人会这般恨我,她大概是怨我占着元吉的正妻之位吧。我常常听到她跟人高谈阔论,讽刺我这个公主彼时如珍宝,此时如草芥。”
观音婢站起身来,道:“四弟妹好好休息,吃喝用度这些事,我会安排好的。这头一件,就是要先拨两个婢女给你。”没有婢女服侍,宜阳公主连身干净衣裳都没得穿。
宜阳公主跟着起身,道:“谢谢你来看我。”
观音婢刚要抬脚离开,转过身来又多说一句:“公主还是不要再惦记着四公子了,鸟尽弓藏,您听过吗?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这是你最后的美梦,我不忍心戳穿,却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观音婢心道。
话音刚落,宜阳公主低垂下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从听雪院出来,李福正候在门口,对着观音婢躬身道:“二少夫人,国公大人有请。”
观音婢觉得有些稀奇,这个时候公公有何事需要找她?
她跟随李福来到墨韵堂的书房,李渊头也不抬,只淡淡问道:“长孙氏,韦圆成的女儿韦氏可是你的手帕交?”
韦珪?
观音婢对着李渊屈膝一礼,态度温婉和顺道:“回爹爹,儿媳在年少时的确曾与韦姐姐相交,当年她嫁给了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的儿子李珉,儿媳还曾经随母亲送她出嫁,可打那以后便甚少往来,再后来就听说李子雄随杨玄感造反兵败,韦姐姐更是音讯全无。”
李渊点点头,递给她一张帖子,解释道:“这就对得上了,有人递了张韦家的帖子给我,说是你的手帕交韦氏要来我们府上借住些日子。当年李家兵败后,韦氏因是罪官家属被充入宫中为宫婢。前些日子她跟随杨广巡行淮南,途中被韦家人找了个机会救出来。当时韦家留下了一队护卫,打算直接将她送回京兆,可路遇匪徒,这些人为了劫持韦氏一路追赶,不得已他们就逃到晋阳来。”
观音婢打开看了看,这的确是京兆韦氏郧公房的帖子。韦氏乃是当朝著名的世家大族,其实远在汉朝时期就有俗谚称京兆韦氏和京兆杜氏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意思是韦家和杜家与宫廷相近,可见这两个家族的源远流长与实力雄厚。不说别的,只说其韦珪这一脉就不得了,韦珪的先父韦圆成袭爵郧国公,她的二叔父韦匡伯袭爵后改封为舒国公,三叔父韦圆照尚丰宁公主,为驸马都尉。
李渊吩咐道:“听说她快要到了,你去大门口接接她。”
观音婢连忙应道:“是,儿媳知道了。”
刚走到门口,李渊又补充了一句:“京兆韦氏不容小觑,你要好好待她。”
大家不用担心啊,韦氏现在和二凤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她进府得要四年多之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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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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