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荷聊起帘子走进来时,看到的景象很奇怪。
公子蹲在地上抓头发。
少夫人呆立在一旁看他抓头发。
莲荷呆立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
观音婢听到动静,又恢复到端庄的样子,道:“何事?”李世民也连忙跳起来在案前坐下饮茶,又一副玉树临风的贵族公子状,当然,如果没有满头炸毛会更令人信服。
莲荷躬身道:“禀少夫人,针线房上为公子制了几件新衣,特送来请公子试试。”
观音婢沉声道:“拿进来吧。”
婢女们低头捧着几件衣裳进来,不敢随意张望,放下后又排着队弯背弓腰退出门去。
观音婢收回杂乱的心神,招呼在一旁装腔作势的李世民,带着正妻应有的矜重笑容,道:“夫君,过来试试吧。”
莲荷水仙上前准备服侍。
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不喜欢观音婢带着这样的笑容跟他说话。他装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伸开双臂道:“我想要娘子为我更衣。”
水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莲荷退后一步,心里直乐,你娘子美你有理。
观音婢对着立在一旁的莲荷水仙挥挥手,无可奈何上前亲手为李世民解开腰带,脱下衣裳。
偷看了几眼观音婢,李世民嘴角微微上扬,他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又撒娇道:“我想要娘子为我梳头。”
水仙眼睛一亮,内心暗戳戳准备看好戏,好,好,好,你娘子最美你有理。
观音婢只得吩咐莲荷去取梳子,李世民眼底浮现明晃晃的笑意。
待李世民束发更衣完毕,观音婢和莲荷水仙均看呆了。
李世民在军营生活多年,回府后也偏好窄袖的常服,看上去整个英挺锐利。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还真是这个道理,李世民换一身衣裳后让观音婢觉得他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只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星光,头戴束发嵌宝金冠,身穿一件裁剪得体的月白色镶湖蓝色边的宽袖翩翩长袍,依稀可见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的暗纹,气质雍容,体态风流,俊美绝伦。
君子如玉,艳惊天下。
水仙在心中呐喊,作为陪伴少夫人长大的婢女,我宣布:眼前这个男人配得上我们长孙府的小娘子!
观音婢注视着朝她微笑的李世民,一时间忘了言语,心里好像装了一直小兔子在扑扑乱跳。
咦?
难道这就是环佩说过的小鹿乱撞吗?
再感受一下,是挺撞的。
我的天,我对着自己的夫君心猿意马,竟然是因为他的美貌!我为何如此肤浅!我自幼熟读圣贤书,君子厚于德、诚于信、敏于行,评判一个人难道不该从才学德行入手吗?
我应该羞愧,更应该自省,但是如此一个如玉郎君摆在跟前,还是先饱了眼福再说。无数诗句疯狂的从观音婢的脑海中涌出来: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李世民连着唤了观音婢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只是满脸垂涎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无奈凑到观音婢跟前摆了摆手,观音婢才回过神来,跟着脑袋里轰的一声,满脸通红。
迷恋夫君的美貌被抓包了……
面对着李世民调笑中含着得意的目光,观音婢背过脸去,结结巴巴道:“这,这身衣裳不错。”
李世民展开长臂,从后面搂着她,凑到耳边问:“仅仅是衣裳不错吗?”
观音婢窘迫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世民用低沉的声音蛊惑她道:“夫君俊不俊?”
俊不俊?
特别俊。
观音婢一边慌乱的点头,一边挣脱他的怀抱奔向内室,嘴里模糊不清说道:“俊~”
李世民在她身后放声大笑,刚刚的压抑和郁闷一扫而空。
莲荷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胆的水仙则用双手捂住眼睛,又偷偷从眼缝里偷看,满脸雀跃。李世民整理着身上的衣裳,对莲荷水仙道:“你们去跟针线上说一句,这件衣裳,我要十身一模一样的。”
古板的莲荷有些不懂,道:“公子,中衣做同样款式倒是无妨,为何外衣也……”
李世民笑道:“你不懂,你们少夫人喜欢我穿这身衣裳。”
他心里甜滋滋的,走路都带风,观音婢一定觉得他穿这身衣裳特别好看。
过了些日子,在万众睢睢中,窦氏一行终于抵达晋阳城。
这一天清晨,李世民早早便穿好那件月白色镶湖蓝色边的宽袖长袍,朗月满脸不解:“公子,您为何每天都穿这一款衣裳啊。”
作为堂堂唐国公府二公子,您每天穿同样衣裳有些丢人吧,知道的人明白您是有许多件轮着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换衣裳呢。
李世民大步流星去往大门口等候,丢给朗月一句满是喜悦和炫耀的话:“你还未成亲,不会懂的。”
朗月僵立在原地,公子,说话就说话,别伤害小的那弱小的心灵,好吗?
李府朱门打开,等候着这里的主母。
年近花甲但头发乌青满面红光的李渊带着李世民夫妇、李玄霸候在门口,身后跪着乌泱泱的婢女小厮。
李玄霸看到观音婢望过来,羞涩道:“二嫂好。”他记得,这是会做烤肉的二嫂。
观音婢对着他笑笑。
车队姗姗来迟,停在李府门口。
李建成和他的妻子郑观音小小翼翼将窦氏搀出马车,李世民望去,窦氏脸色蜡黄,头发花白,身形枯瘦,有气无力靠在李建成的身上。一时间他心下大痛,泪盈满眶,扑通一声跪在石板地上,情深意切喊道:“娘亲,孩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让您受苦了。”
观音婢随之下跪,懵懵懂懂李玄霸也跟着跪下。
走得近了,精疲力尽的窦氏摆摆手,道:“你们都起来。”
李渊上前从李建成的手里接过窦氏,李建成夫妇和李元吉又向李渊请安。
虽然妻子身体病弱,但总算重逢,再加上看到长子李建成,李渊掩饰不住激动:“毗沙门快起来,你们夫妇护送你娘,辛苦了。”
李建成满眼泪花看着李渊:“不辛苦,这都是孩儿们应该做的。”
李渊不着痕迹擦拭下眼角,称赞道:“我儿一向懂事。”李建成比李世民大十岁,李渊对长子的期待不同于其他孩子,自李建成懂事起,李渊便把他带在身边亲自开蒙,故而这一对父子间情谊最为深厚。
待李建成夫妇起身后,李渊这才对跪在一旁的李元吉道:“老四也辛苦了,起来吧。”
李元吉遮掩着眼中不忿的情绪,站起来立在一旁。
李渊亲自将窦氏扶上小轿,窦氏握着他的手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夫君一切可好?”
李渊想到这阵子服侍在他身边的娇妾美婢,再一看发妻憔悴无比的容颜,心生愧疚,躲避着窦氏的眼神道:“都好,都好,夫人来了就更好了。”一行人朝着主院墨韵堂行去。
待进了墨韵堂正厅,上好银霜炭烘得屋里暖融融的,案上摆着盛放的水仙花,屋子布置得舒适得体,古朴奢华。
窦氏暗暗点了点头。
一家人分主次坐下,李渊坐在上首左侧,窦氏倚着靠枕坐在右侧。李建成夫妇坐在李渊下首,李世民夫妇坐在窦氏下首。这时候,观音婢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长嫂郑观音。
郑观音妆面精致,容貌美艳,长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让人心神荡漾,解下以孔雀初生细羽捻入天蚕冰丝织成的大氅后,她身着一件崭新的玫瑰红蹙金长袄,搭配着月白绣游鳞曳地长裙,衣裙式样重重叠叠,繁华精美,衬出她窈窕多姿的身段。头上的高髻正中央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两旁对称插着六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钗,又有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在脸颊旁摇晃,平添一丝妩媚的色彩。
在观音婢打量郑观音的同时,郑观音也在晲视着观音婢。一件半新的银红菊花纹样领子粉色缎面交领长袄衬着她面如桃花,肤如凝脂,带着少女的娇憨,气质温婉,仪态大方。郑观音不得不承认,大半年未见,她这个弟妹长开后似乎又好看了几分,单单那忽闪忽闪的双眼中的灵动便足够吸引人。
想到自己昔年也颇为钟爱粉色,如今只能将那些衣裙压在箱底。
向来觉得自己容貌从不输人的郑观音此刻心里有些膈应,再怎么自得,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比观音婢年长十来岁,而女人最大的仇敌便是年龄。
李家的男人们对于妯娌俩无声的交锋完全不知情,窦氏看着满眼濡慕的李世民,温言道:“我能来晋阳城全赖世民的机智。”
李元吉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没想到娘亲这么不给面子,刚到府便大喇喇拿这件事出来说。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向李世民投去。
李世民嘚瑟一笑,道:“这都是观音婢的主意。”便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众人。
窦氏看向观音婢的眼神多出几分欣赏之意,她举起茶盏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二郎媳妇德智出色,是个佳媳。”
观音婢连忙起身谢过婆婆称赞。
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度敏感,观音婢觉得元吉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里面好像盛着委屈、不满和愤怒,再一回头,郑观音也面色不善盯着自己。
观音婢一下福至心灵,读懂了郑观音的眼神:我只想和你比美貌,你却要和我比智慧。
李世民笑意盈盈对着李元吉遥遥举杯:“四弟辛苦了。”
李元吉阴阳怪气道:“比不上大哥一路奔波,也比不上二哥劳苦功高。”讲到这里,李元吉回头看了眼猛吃点心的李玄霸,拼命按捺住心中的难平之意。
好在有这个傻子比着,要不然我得被踩到尘埃里。
李玄霸手里捏着点心,对着李世民夫妇口齿不清道:“二哥,二嫂,点心好吃。”
窦氏冷眼瞧着,底下的儿媳各怀心思,不禁更加疲惫,她看向李渊道:“夫君,我累了,先去歇息。”众人闻言连忙起身,汪嬷嬷上前扶起窦氏,走了几步后她又用毫不在意的语气道:“对了,自陇西老家来了一位族老,老二媳妇,你看着安排一下。”
观音婢应下后,才发现郑观音望过来的目光不仅仅不善,而是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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