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婢再次读懂了郑观音的眼神:你不仅和我比智慧,还要抢我的差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观音婢心下一凛,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会有两个未来主母。
婆婆来了,大嫂也来了,观音婢从第一位顺延到第三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日子已然远去。
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可转念一想,毕竟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郑观音,她和李世民终将会分府另住。那从现在开始,便专心打理自己的小家好了。
窦氏回到房间后便剧烈咳嗽,动静大得好像要把内脏咳出来,李渊慌了神,一叠声叫人去请王大夫,婢女们慌慌张张往外跑。
窦氏抬起枯瘦的手,气喘吁吁道:“避,开,孩子,们。”
李渊帮她拍背顺气,叹气道:“唉,这个时候,你就别想这些了。”也许孩子们会觉得发妻冷漠严苛,总是疾言厉色,李渊却能懂得她的慈母温情。
窦氏缓过气来,抓住李渊的胳膊,眼睛却亮得吓人:“渊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李渊心头直跳,那件事太久了,成了发妻的心病。
王大夫很快就带着药箱来到墨韵堂,看到靠在李渊怀里骨瘦如柴满脸病容的窦氏,王大夫板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窦氏看到他,伸出手腕,又扯出一抹笑容道:“大夫,您肯定又要怪我自作自受。”
相识十几年,窦氏烈性的脾气从未更改,做大夫的最怕这种顽固的病人,为了一个执念,点燃自己炽热的生命,从未好生将养。
王大夫幽幽叹了口气,凝神把脉后道:“夫人为何不肯好好休养,总是心事过重,百虑攒心?”你这个样子能养好病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啊。
窦氏收回手腕,道:“乌龟不用思虑,寿命可享千年。”
王大夫心头一噎,说不出话来。
窦氏冷静望着王大夫,问:“大夫,你说实话,我还有多久可活?”
李渊脸色大变,道:“胡思乱想什么,你就是路途劳累罢了,好好歇一歇就好。”
窦氏摇摇头道:“渊哥,你知道的,我最不喜自欺欺人。”
李渊眼圈一红,别过脸去。
王大夫低声道:“最多还有两年。”他王某人空有一身医术,如今不也无计可施吗?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几年前窦氏的身子骨便不太康健,即便有他和宫中的御医在,依然一点点失去了生机。
窦氏闭上眼,一滴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落,她的声音难得出现一丝哽咽:“不要告诉孩子们。”
王大夫退下后,李渊静静的守在窦氏身边,握着老妻枯黄干瘦的手,李渊心中百感交集。发妻的身子日渐朽败,而她昔日的愿望却始终蓬勃。杨家抢了发妻舅家的江山,发妻一直耿耿于怀。她发过誓,终有一天会从杨家手中夺回皇权。
似乎只是一时的失控,片刻之后窦氏睁开眼睛,又恢复到往日的冷静自持,她道:“渊哥,就这样死去,我死不瞑目。”
李渊看着她眼泪滂沱:“夫人,不要这样讲。”
窦氏用干枯的手为他抹去两颊的泪花,道:“我们准备了多年,渊哥还不打算动手吗?再不动手,我就看不到了。”
李渊忍住喉中的嚎啕之意,满心的话想要对窦氏说。虽然年轻时我常常嫌你不够软和,可幸亏得你一路扶持,唐国公府才有今天。年少时相知相伴,一起扛过诸多风风雨雨,窦氏早已是李渊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不仅仅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活在李渊的生命里,更是他的良师益友,他的智囊,他的定心丸。
可这个女人,竟然要永远离开他了。
李渊哭着求道:“你想想孩子们,想想建成,秀宁,世民,玄霸,元吉他们。”
窦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神情却很淡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所担心的唯有你。”
李渊痛哭出声:“我应你,我都应你,夫人,你不要离我而去。”
久未归府的李建成决定带着郑观音到出云院小坐,叙一叙兄弟情谊。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李建成回头发现郑观音满脸不悦,温和道:“阿郑,累了吗?”
郑观音对着一向体贴的丈夫强颜欢笑,道:“夫君,我没事。”她不知如何对丈夫表达心中的不满。明明她都到晋阳城了,婆母居然还将管家之权放在二房手中。而今婆母身体抱恙,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可如果让二房一直把着中馈之权,那她这个嫡长媳的尊严何在?
李建成牵过她的手,满眼柔情蜜意道:“许是奔波劳累了,这些日子你就好好歇歇,这个府邸有二弟妹打理,正好让我阿郑松快松快。”
松快个头。
郑观音这下是如鲠在喉,再怎么强颜都欢笑不出来了。
夫君,我怀疑你是二房派来气我的。
待进得出云院,守着院门的小婢女们行礼后,急匆匆要去禀报。
李建成却制止住她们:“我和你们公子自家兄弟,无须这等虚礼,他人在哪儿,我们自己过去便可。”
小婢女躬身道:“禀大公子,公子和少夫人都在花厅。”
观音婢正拉着李世民一起看账本,打算对过账目无误后便上交给窦氏,顺便辞去晋阳城李府中馈之权。
李世民还在嘲笑她:“大嫂刚到家,你就要撂挑子啊。”
听闻此言,观音婢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要不说男人心粗,墨韵堂里郑观音不忿的目光都快要把观音婢灼伤,偏偏李世民还一无所知。这中馈之权象征着主母的地位,郑观音乃唐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岂有不争之理。
李建成夫妇在一座假山旁转弯,正好看到红豆在逗烟波扁舟玩。
郑观音拉长着脸,不悦道:“小厮怎可在后院随意逗留?”
烟波抬起头,看到一个美艳的妇人瞪着自己,还说自己是小厮,一直把自己当做大夫的他不乐意了,嘟着嘴道:“我才不是小厮。”
看到他还顶嘴,郑观音更是不乐,斥道:“大胆,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红豆看到衣着繁复华丽的郑观音,猜出了她的身份,跪下道:“见过世子夫人。”
烟波却还懵懵懂懂道:“什么世子夫人啊,我只知道二少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烟波的话在郑观音的耳里就成了**裸的示威。她伸出抹着红丹蔻的手指,怒道:“放肆,你们叫什么名字,我今天就要发卖了你们!”
眼看着烟波还要跟郑观音犟嘴,红豆连忙捂住他的嘴,道:“世子夫人息怒,这两个男童并不是府中仆役,乃是二少夫人救下的孩子。”
郑观音冷笑道:“这府里怎么回事,改成及幼局了?你们二少夫人可真有意思,拿着唐国公府的家产发自己的善心。”
李建成劝道:“两个小小孩童而已,不值一提,阿郑何需计较。”
豪门贵族的府中,房头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二房有一个错处摆在面前,当然要揪着不放,打压其气势。郑观音怒气冲冲道:“我说错了吗?她上没有请示公婆,下没有商量妯娌。难道这唐国公府是她的一言堂吗?”
此时李世民和观音婢走了出来,把郑观音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
观音婢对着郑观音屈膝一礼,道:“大嫂,是我考虑不周。原本这两天也是要将他们送出府的。”
李建成在一旁和稀泥:“小事一桩,别伤了一家人和气。”
郑观音气煞,转过头去用目光质问自己的夫君。
李建成,你到底哪边的!
与女眷的剑拔弩张不一样,李氏兄弟不约而同放下刚刚的风波不提,双双挂上爽朗的笑容,勾肩搭背向花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你现在成亲了,知道大哥的苦处了吧。这女人啊,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
郑观音气得说不出话来,已方战友太不给力。
“嗯,有时候还会动小拳头。”
要不是李世民的声音里满是炫耀,观音婢真会认为他在告状。
“我可是听说你很疼你家那位,药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哈哈。”
“这都是跟大哥学的。”
落在后面的郑观音和观音婢面面相觑,还未正式开战,两方主帅便已言和。
观音婢对着满脸无奈的郑观音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郑观音只得一甩袖子,跟了上去。
待李建成夫妇走后,李世民吩咐清风道:“将扁舟送去营房打杂,烟波送到方游医那里。”清风应下。
李世民又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后约束好院中下人,不要让少夫人因为你们被世子夫人苛责。”原本二房的人走出去个个挺胸抬头,如今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得到消息的烟波和扁舟赶过来辞行,李世民脸色严峻道:“你们要记得,是少夫人救了你们。”
烟波和扁舟跪下后,重重咳了三个响头,齐声道:“必不忘少夫人救命之恩。”
观音婢看着他们稚嫩的面庞,温声道:“好了,以后认真过日子就是给我的最大报答。”原本想着多留他们些日子,如今郑观音一闹,留下他们就不太适宜了。
毕竟这里以后会是郑观音的家,观音婢决定避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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