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被撕扯，血液弥散在海水中，捕食对它们已经不算难题，连体能最弱的小黑点也能抓到食物。

池内的大斜坡底部插满了石块，一颗颗圆润的卵隐藏在其中，表面已慢慢长出较为坚固的白壳，大概有半个鸡蛋那么大。

“……嘶，哈！”小黑点看见他靠近的步伐警戒地缩在一块石头后，发出威胁的嘶叫。

“我不拿，也不抢。”郑逸青无奈，有点小受伤。

在太古海区域的蛇人产卵后郑逸青像往常一样打算拿一半出来去孵化室孵，他也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偷蛋”的举动会让小黑点反应那么激烈，本来关系还不错，现在把他当偷蛋贼防备。

其他池的蛇人都不管这些卵，太古海池的银尾蛇人们也对这些卵很漠然，但小黑点就像被戳到什么逆鳞一样，疯狂对他哈气。

罗清竹也不清楚它这样做的理由，开会时与他们讨论了许久，蓝尾蛇人太过特殊，说不定对卵的孵化起关键性的作用，权衡之下他们打算把这批卵都放在池内孵化。

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放这批卵自生自灭，于是罗清竹花了大比经费买了超微型摄像头与扫描器，打算把东西混在鱼里，趁他们捕食的时候用遥控器操控设备贴在卵旁边的石头上。

郑逸青将视线上移，在闪着波光的海水中瞅见芝麻大小的银白色器械，在水中缓慢艰难地移动。

不能让小黑点回头看到那些。

他试图引起小黑点的注意力，伸出食指贴在池壁上，继续说：“真的不拿，我不骗你……咱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小黑点停止嘶叫，渐渐收起狰狞的表情，摇着尾巴游出来，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

带着夜视机械眼镜的人类被遮住大半张脸，他无法看到人类的表情，伸出和指肚差不多大小的手掌，隔着池壁贴在郑逸青的食指上。

奇异的震动从指肚传至心底，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获得预言能力时，他再次看到如宇宙般深邃的黑暗深海，水母们幽暗的蓝光为他照亮前路。

时间在这里仿佛不存在，一秒与一世纪毫无分别，不知不觉中他被海水带至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小撮幽暗的蓝火。

那团火及其像小黑点的眼睛，郑逸青与那团火静静对视，坦坦荡荡，内心毫无波澜。

它好像在观察我的情绪。

不管了，我又没撒谎……

……而且我又不是真的偷蛋，只是想帮忙孵化而已。

［……滋滋……］火苗忽然发出奇异的波动。

郑逸青认出那团火就是小黑点，于是开口回答道：“……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

跳动的火苗变得安宁，在他身旁绕了一圈，弹起的蓝色火焰跳动在他的指尖。

［……滋……］

温柔包裹全身，海水退去，郑逸青从梦境中回到现实，小黑点收回手，低头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指，樊玉恩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的身后，手中紧紧捏着声波记录仪。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

“……有点复杂，一会告诉你。”郑逸青接过他手上的记录仪，查看那段波动。

长度较长，呈规律性重复，但这个波动……

“之前有这样的波动吗？”他思索，“……不会在骂我吧。”

“没有，应该没那么简单。”樊玉恩调出负面情绪的文件夹仔细对比，“我觉得不是在骂你。”

小黑点砰砰锤了两下池壁，气鼓鼓地吱了哇啦叫，樊玉恩淡定地录下所有波动，还严谨地和之前的声波比对，转头对郑逸青说：“这才是骂人，红毛胆捕猎捕到暴躁的时候声波图也是这样。”

“……能看出来。”郑逸青汗颜，“红毛胆那池的蛇人怎么样了？绝食的还在绝？”

“嗯，它们的态度很消极，有一只可能会出现焦虑抑郁情绪，需要及时干预。”樊玉恩理智地说，“成年蛇人的智商比较高，具有很强的思考能力，它们知道学会捕猎后会发生什么事，不想回到海里生活的话，我们也不能逼它们。”

“居然连捕猎都不捕了。”

“是的。”樊玉恩点头，“食物的投放量是够的，那些蛇人知道我们不会让它们饿死，故意饿着……对了，现在有三只抵触训练的蛇人了。”

“为什么会突然增加，是谁。”

“是小铁柱，我刚才观察了很久，它应该在和其中一只不想走的在谈恋爱，所以想陪那只留下。”

“……这小子之前不是喜欢红毛胆吗。”郑逸青咋舌。

“它变心了。”樊玉恩在这种时候依旧保持着极度理性的声音，认真分析，“红毛胆不喜欢它，红毛胆只喜欢打架。”

哗哗。

水流声越来越烈，郑逸青分神回头，只见小黑点把整个耳朵都贴在池壁上，和它同池的银尾蛇人也游出来，目光炯炯地列成一排。

果然，谁都喜欢听八卦。

还是给那池蛇人留点面子吧。

“……行，那我们给它们养老送终。”郑逸青叹息，“一会把训练意愿强的分到训练池里……唉，那四只身体素质都蛮好的，比小黑点强多了。”

小黑点又砰砰锤了两下池壁，其他银尾蛇人见他们不聊八卦后没趣地散开，到后面去做自己的事。

“小黑点很聪明，就算力量不够，也可以靠智力取胜，捕猎对它来说不是难题。”樊玉恩把头转向它，看见它叉腰抬着下巴的模样笑着记录下它代表着愉悦的声波。

“老师弄完了吗？”郑逸青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嗯，她让我们去给蛇人换池。”

“走。”郑逸青搭在他肩膀上，“干完活去吃饭。”

暑假留校的学生也不少，食堂开了一半的窗口，郑逸青与樊玉恩选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简单打了点吃的，边吃边探讨刚才发生的事。

“我看到了深海。”郑逸青吃到八分饱的时候把筷子放下，努力想着形容词，想了想决定一切从简，手舞足蹈地描述，“那片海特别大，周围很黑，有很好看的蓝色水母，我还看到了一撮小火苗……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在新地球的科学家证实部分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后，我听到什么都不会觉得惊讶了。”樊玉恩说，“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没有，没什么感觉。”郑逸青想了想回答道，“……我现在更在意那些卵。”

去年产的第一批卵已有衰竭迹象，不管改了多少条件它们还是不生长，放在池子里让蛇人看管的那批也一样。

看来与拇指蛇人生活习惯极其相似的湖底猿蛇在孵化这方面又不相似了，罗清竹被这个难题难住，还废了大力气找到湖底猿蛇的孵化专家，试图与他沟通合作。

樊玉恩没说话，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无声地安慰。

“怎么办，我好焦虑。”郑逸青皱着脸大倒苦水，“湖底猿蛇论文里的条件都用了，专家说试着让蛇人自己孵的建议也用了，但它们压根就不管那些卵啊，怎么自己孵。”

“也没有完全不管，小黑点很在意那些卵。”樊玉恩说。

“可只有小黑点这一个个体在管。”

“嗯，它也是实验室里唯一的蓝尾蛇人，说不定会起到出乎我们意料的作用。”樊玉恩说，“关于拇指蛇人的秘密还有很多，如果进度不是很理想可以换课题，总能毕业的。”

“到也不全是毕业的问题。”郑逸青叹气，“……都做了这么久，现在放弃好不甘心啊，唉，算了不聊了，我一直在倒苦水。”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我不介意听你倒苦水。”樊玉恩说，“适当的发泄有益于身心健康。”

郑逸青低头盯着他们握紧的手，轻笑着挠挠他的手心，笑着被樊玉恩扣住手腕。

“知道啦，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越聊实验的事越焦虑。”

“好。”樊玉恩想了想，抛出另一个话题，“下个月去哪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郑逸青沉吟，“先问问王岳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们喂食吧。”

“我刚才已经问过了。”樊玉恩说，“王岳和胡忆兰都说只要不超过三天就可以，我答应他们给他们买奶茶。”

“这个好说。”郑逸青笑眯眯地回答，低头搜索短期旅游的地点。

三天有点尴尬，做宇宙飞船到最近的星球都要一天以上，出去根本玩不好，在天蛇星逛逛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星球也不小，有太多地方可以去，郑逸青陷入了选择困难症，挑挑拣拣了许久都不满意。

看风景好无聊，看星星……我是挺喜欢，但他呢？……还是找点我们都觉得有意思的活动吧。

难得放假，他想和樊玉恩留下难忘的回忆，看着普通的约会地点总觉得有些寡淡，踌躇不定之时，聊天框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妈妈】：你暑假在学校有空跑出去玩不

【妈妈】：我朋友抽奖中了个什么科普旅行团，带队的好像是学你这个专业的，我们几个都没兴趣，我查了下天蛇星也有这个活动，要不给你，有两张通行券，你和朋友一起去？

……科普……旅行团……

这不就动物学见习么。

郑逸青一提到动物学见习就想到那些在他镜头里蹦迪的动物，心脏隐隐作痛，正想拒绝，忽然看见妈妈发来的图。

……植物学专场？

植物……应该还好吧，毕竟都长在土里，动也不动。

郑逸青天真地想，很久没去爬山了，他开始心动，抬头对樊玉恩说：“我妈朋友中了科普旅行团的券，是植物学专场，你有兴趣吗？”

“……植物学见习？”

“……差不多？应该不会有见习那么累，感觉还是以旅行为主，这团里说不定还有老年人，要像见习一样强度也太高了。”

“可以，我想去。”樊玉恩说，“我已经很久没读过植物学的书了。”

“……我也是。”郑逸青扶额。

在踏入动物学这个深坑后他们就没再怎么接触和植物有关的专业知识，把书上的东西忘的一干二净，这次过去不仅能呼吸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还能回忆往昔。

———但这导游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业余？

一个月后的郑逸青站在队伍里傻眼了，愣愣地盯着当他的面打开植物识别软件的导游，无语地捂住脸。

打开植物识别软件然后直接照着读，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而且还读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