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之塔(6)

“如果是针对舰队,也许其他十二支随行战舰同样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李忆顺着尹乐乐的目光望去,就见不眠者复仇号此刻的位置非常特殊。

不眠者复仇号位于玛丽安妮号的正前方,十二支战舰围绕在两支三桅帆船周边,犹如众星拱月。

所以尹乐乐是在怀疑那群海盗吗?

“联系其他战舰的船长,让他们排查一下。”玛丽安妮号的船长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吩咐二副去安排通讯事宜。

海上通讯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重点在于繁琐。通常需要先竖起信号旗,等待对面回应,再派出通讯员乘坐小船前往其他战舰,以此传递讯息。

这种传讯方式一年也用不到几回,基本都是等到船队停靠补给港后,见面交谈。而那些信号旗,也只是在船战时,传递战术信息,便于调整舰队阵型和作战方式。

“传递消息,然后等他们排查完估计要不少时间,诸位不如先去休息,明早再商量。”船长这话是对几位贵族和大主教说的,水手们是否早些休息,他并不关心。

就在几位贵族犹豫之际,况言微笑着和众人打完招呼,便径直离开了。跟随在后的凯尔特还没回神,见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赶忙追上去。

“马修阁下,您觉得会是什么人做的?”

瞥了眼没话找话的凯尔特,况言其实没多少思路,满脑子还在想去哪找鬼吃,干脆随口道:“无关紧要的人吧。他杀女仆和水手,却不对贵族和我动手,更像是在警告,甚至对我们有所忌惮。”

“难道不是贵族和您不好杀吗?护卫们都在守着呢。”凯尔特觉得自己的能力遭到了质疑。

想到他去找林梓烨时,门外空无一人的场景,况言更认可了自己随口瞎扯的说辞,敷衍道:“可能吧。”

清理掉手上沾有的血液,况言换上睡衣,完全没有遇到惨死尸体后该有的害怕情绪,躺在床上没几秒,就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觉得自己身处于另一番空间内。

周围雾气升起,纯白笼罩了整个世界,迷蒙梦幻之感油然而生。他行走于这片虚幻的空间内,只觉得脚步沉重,仿佛有东西缠绕住双腿,拉扯着他的半截身子。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贴在皮肤表面,人体的温度宛若流水般,被迅速地吸取,彻骨寒意随之涌来。

况言眼睛微眯,呼吸愈发粗重,原本使不完的力气跟着体温渐渐流逝,直到再不能前进一步。

脚下凝实的黑色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水面。它平静无波,踩在上方激不起丝毫浪花,也映射不出人像。

跪倒在地,他试图借此恢复些许力气,可于事无补,反倒连带着生命力开始消逝。

怎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况言不甘心,双手握紧成拳,朝着诡谲水面重重砸下。

出乎意料的是,本来坚固无比的水面突然凹陷,将他的双手吞入水中。

水中强大的吸力将一切反抗镇压,不知过了多久,况言浑浑噩噩地感到手中多了某样熟悉的物品,那股吸力也不再难以挣脱。

“哗啦——”

寂静的空间首次出现了声音,所有的禁锢在此时都有所松动,凝滞的迷雾开始滚动,宛若置身于浮空的云层内。

看到手中那把熟悉的剔骨刀,况言瞳孔一缩,疯狂跳动的心脏传来绞痛之感。不久前,他刚用这把刀杀死幻境里假的祝祈梦。

握紧刀柄的手渐渐脱离掌控,它操纵着刀刃,贴上手腕的内侧。明亮的刀光不能照亮迷雾,却映照出了手腕过往的经历。

数不清的平整切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道叠着一道,黑色细线几乎要将脆弱的皮肤涂黑,刻画出血管丧失的每一寸生机。

无论现在从哪划下,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疤痕与其重合,再现当时的痛苦。

况言不想再做这些被他早已抛弃的行为,因为很痛,更会让祝医生不高兴,而且对方现在还在看着他呢。

可不管他再怎么抵触,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的事实从未改变。

刀刃磨蹭着皮肤,血液从划口中溢出,染满了整片黑色,毒虫啃蚀般的痛楚喷涌而出。

他的大脑无比清晰,眼睁睁看着生命力消散的无力感似乎化作了泥潭,柔和温吞地将他慢慢拉入底部,带他沉入黑暗。

迷雾被血色浸染,水汽逐渐下沉,融入水面。

很痛。况言无力地想着,脑袋阵阵传来的剧痛和眩晕,令他难以思考其他东西。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觉得自己趴在地上,视角很低,那些恼人的迷雾消失了,黑色土地重现,取代了深不见底的水面。

前往远方的道路居然在他最痛苦之际出现了,可惜他已然没有能力继续前进,更别提如何到达终点了。

他奋力叫喊,待到声带震动,嗓音传入耳中时,眼前景色骤然变化,被夜色笼罩的天花板覆盖了整个视野,像一堵沉甸甸的、即将压下的墙壁,让人喘不过气。

这时,况言才意识到刚才痛苦的经历是一场梦,哪怕那伤口多次破裂的透彻心扉之感仍在心尖回荡。

双手使劲,他从薄毯温暖的护佑之中支出半截身子,坐了起来。

“……为什么?”

宽松的袖子随着他起身,自行撩开一角,两边手腕间的伤痕烙印在眼底,灼烧着他几近癫狂的瞳孔。

哪怕伤口已经结痂,距离彻底愈合不过几天时间,可新旧程度一眼便知,更何况他对此经验丰富。

就是不久前划出来的口子。

鼻翼抽动,浓郁到极致的海腥味顺着鼻腔,直冲大脑,引得人一阵头晕目眩,似乎某个瞬间墨黑夜色都变得深蓝起来。

低垂的眼皮似有所感般猛地掀开,况言目光狠厉,凝视着正前方悬挂空中的东西。

人皮,那是一张完整度极高的人皮。

放置人皮的家伙特意将人皮翻了个面,将连接血肉的组织留在外部,光滑的表皮则隐藏在内里。

屋门紧闭,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保持着警惕,况言先是抓起放在床垫下的弯刀,将房间内能藏人的地方里里外外检查一通,确认无人,才去正眼瞧挂在空中的人皮。

这张人皮连着一头棕褐色长发,发尾绑在头顶的装饰性吊灯上,正面朝向他的床。

脸上的两个空洞似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珠,时时刻刻盯着床上之人的一举一动。血色的缝补线穿入脸部,勾起嘴角,试图给况言留下一个难忘的笑容。

况言眼神淡漠,眼中只有人皮时时刻刻滴落的血迹,有些烦心。

找出原身在行李箱内用心藏好的衣物,垫在人皮的底部,他看着干净的地板,心情稍微好了点。

举起弯刀,他戳了戳这张疑似女性的人皮,强行让对方背过身去,无法用脸在视觉上攻击自己。

站在一旁体会片刻,确定不会有窥视感后,他重新爬上床,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早,况言睁开惺忪睡眼,难得能够睡得如此安稳舒适,看向挂了一整夜的人皮,都觉得对方和蔼可亲起来了。

收起血衣,他打开房门,呼吸没有血腥味的新鲜空气,刚好对上凯尔特幽怨到极致的一双眼。

“早上好啊,马修阁下。”凯尔特声线沙哑,眼下的淤青泛着精神萎靡的神采,短短一晚,他似乎经历了许多。

“你昨晚在门外看守了一整夜?”况言微笑着和人道过早安,单刀直入,直接进入正题。

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凯尔特揉了揉难以睁开的眼睛,总算精神了些,“昨夜是发生了什么吗?我中途离开了一会。”

敛去笑容,况言侧身让开了一条道,露出了身后悬挂空中的人皮,“我很想知道,阁下昨夜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了。”

凯尔特表情风云变化,此时难看到了极点。他快步走至人皮跟前,确认就是昨晚那具女尸残缺的部分,不禁头疼起来。

“是我的失职。”他低头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昨天晚上我听到不远处有动静,怀疑是那个杀人凶手,就跟上去看了一下。”

“只是我没想到,他和同伙一起出动,目标竟然是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凯尔特语气跌宕起伏,说到最后不忘接一手祷告式。

“这不是你抛下保护对象的理由。”况言目光审视,仿佛要将凯尔特洞穿。

他算是明白了,这艘船上根本没有和马修·布朗尼相熟的人,无需维持什么人设,特立独行也可以是大主教中最特殊之人的作风。

凯尔特被看得心里发怵,也没想着怎么狡辩了,只得乖乖应下,好好反思自己的过失。

“我自己去拿早饭,先走了。”况言眉眼微弯,笑容还是蕴含着令人内心平静温和的力量,“你把那东西处理一下,通知其他人。”

有了昨天清理血迹的经历,况言完全不想再体会一次。船上的淡水稀少,一人一口都分不到几回,更别提拿去清洗身体。

路过女仆们的休息室,各种女人的声音飘入耳中,无意间外露的字眼无不让人心跳加速,双腿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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