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湾多年难得一见的热闹聚会总算告一段落，火光烛天被夜幕所取代，凄厉的哀嚎之声转为水手们的谈笑风生。

这场活动的促成者站在最高的礁石上，俯瞰着岸边“丰收”的欢乐，嘴角高高扬起。

“祭品还剩下四个。”他探出舌尖舔舐掉嘴角的血渍，视线跟随着那身份截然不同，却异常团结的四人，其中那名女仆似乎是当中的领头人。

石块翻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毫无预兆，令艾的心脏不由得一紧，他骤然转身，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人仿佛是刚从血池中爬出的恶鬼，卷曲茂密的黑发贴在瘦削面庞之上，血液顺着发丝流淌，沿紧绷的下颚线一路下行，融入红的发黑的衬衫。

他的身躯以极其夸张的方式弯曲，好似肩头承载着什么重物般，脖子微微前倾，脑袋低着，眼珠子却用力上翻，目光冰冷。

“马修阁下，你还活着。”艾被来者恐怖的气势所威慑，不自觉地往后倒退几步，不好的预感伴随着寒意在体内翻滚，撕扯着五脏六腑。

苍白的唇瓣紧抿在一起，唯有嘴角保持着小幅度的上扬。况言视线黏在艾的左胸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缓慢靠近对方。

杀意直击大脑，艾立刻意识到况言此时诡异行为的目的所在，抽出手枪就要反击。

谁知这时候，况言沉寂许久的身形陡然爆发，他还没来得及喘气，握着枪的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剧痛袭来，艾瞳孔骤缩，视线聚焦于自己受伤的手，就见手腕关节相连之处，切口平整干脆，鲜红、暗红的血液互相糅合，化作血柱喷出，点点血花与星光辉映。

“啊啊啊啊——”

艾痛苦地嚎叫出声，脸刷地变为惨白，比起他亲自的抹的白粉有过之而无不及。

灼灼目光迅速锁定在况言手中的匕首，那雪白刀身被他的血液重塑，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隐隐约约间，它倒映出刀主人两只略有差异的暗绿色眸子，眸中没有其他情绪，只有淡淡的笑意萦绕。

况言没给艾反击的机会，抬脚把人踹翻在地，匕首反握，在对方的大腿上捅了好几个血窟窿，几下功夫便让人失去起身的能力，只能瘫倒在地任由摆布。

“杀了我，你就不怕报复？”艾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恶劣的处境，仰头看着骑在身上的况言，语气满是嘲讽。

“他们不知道的。”况言极有耐心地回答问题，他的膝盖抵住艾因痛苦上下起伏的胸部，两只手触上对方的脖颈。

环顾四周，艾愕然发现身边除况言外别无他人，海盗下属都在为岸上捕获的人鱼忙碌，根本没人关注这边的情况。

再说其他的话，恐怕也不能阻止这个疯子的行为，于是艾疯狂地挣扎起来，仅剩的那只手不住拍打着况言。

“乖一点，别动。”况言轻声道，柔和的语气仿佛爱人的蜜语，却让死到临头的艾心凉了半截。

脖颈处首先传来指甲插入皮肤的剧痛，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艾不顾一切地张开嘴，妄图去汲取少量可以为生的空气。他的手抓住了况言，摸到了对方胳膊暴起的青筋，触感冰凉，不似活人。

声带摩擦的咯吱声爬进耳道，况言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手上的力道减轻了几分，又再对方为之窃喜时，再度用力。

从动手到艾闭上眼睛，一分钟都不到，可对况言来说，这是个漫长而令人战栗的过程。

他能感受到对方用大腿撞击他的后腰，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的剧烈跳动，能感受到对方血液流速的变化……

这时，况言忽然松了手。他知道艾只是因缺氧，暂时失去了意识，却迟迟没有继续。

等了几分钟，艾悠悠转醒，失血过多导致他的视线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袭击他的那个人，仍然骑在他身上。

“你……”回心转意了？

艾刚说了一个字，视野范围内便闯入了一把染血的匕首。

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而后利落地拔出，紧接着又是一刀，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

况言摇晃着身子，慢慢站起身，身体战栗的余波还未散去，却在转身的刹那冻结。

“马修阁下，你还活着？”

死在他手里的艾此刻笑盈盈的，全身上下没一处伤口，正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艾的身后，凯尔特一手持枪，正对况言。

“跟我们回去吧，希望阁下自觉些。”凯尔特见况言状态不对，加之一身的血，警惕性到达了最高点。

“好的。”况言笑得人畜无害，走前不忘回头看了眼，原本躺着尸体的位置，此时空空如也，地面上只有他用刀划出的几道刀痕。

***

“这不行啊，不是我要的人鱼。”

血色沙滩上，零零散散躺着九条人鱼。麻绳变成的渔网禁锢住它们的身躯，将正在愈合的伤口磨得血肉模糊，牵扯起阵阵嘶吼。

艾看着这些丑陋的人鱼，叹息两声，“这些不是完整的人鱼，怎么，难道整个种群都堕落了吗？”

“那就再待几天吧，你们的同族应该不会见死不救。”他俯身蹲在一条人鱼旁边，用枪口顶了顶那张可怖的脸。

这条人鱼停止了痛苦的嘶吼，暗绿的眸子闪着幽幽亮光，“恐怕要浪费你的时间了，它可看不上我们这些狂教徒。”

“这不妨碍我用你们开路。”艾收回手枪，抬手拍了拍人鱼的脸，“没有人皮的保护，你觉得在阳光的暴晒下，自己能坚持多久？”

闻言，人鱼非但没有恼怒，反倒开始大笑，眼底不再是艾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而是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

况言将艾意味不明的话语听在心里，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疑惑。

看管他的凯尔特见状，沉声道：“如果你愿意抛弃原来的信仰，我们很乐意欢迎你的加入。”

“好啊。”况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干脆利落地抓住胸前的眼睛饰品，使劲一扯，项链便被拽了下来。

这是之前为了做戏，海盗们为他准备的。

“……”凯尔特被况言的果决震撼了一秒，万万没想到传言中虔诚的大主教，竟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一生所追求的信仰，对心底那个猜想愈发肯定。

“可以加入你们了吗？”况言笑意不达眼底，语气散发着森森寒意。

“可以。”凯尔特转身示意况言跟上，一边为其讲解，“抓到人鱼之后，我们会离开这里，去死亡海峡。在这之前，先住在旅馆。”

那家旅馆的问题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可这群亡命之徒还是选择了留下。况言不清楚他们在筹划着什么，也不贸然发问，静静地听凯尔特发言。

“事成后，你就待在不眠者复仇号上，待遇和我等同，这点你不用担心。”凯尔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死亡海峡纬度很高，气候极其恶劣，你要注意身体状况。要是提前病了，我们只能把你丢下海喂鱼。”

点头应下，况言趁人不注意，难得想起来用黑环查看状态。

【体质：71（中等偏下，您的身体状态很糟糕）】

【san值：47（精神状态较差，出现中量幻觉）】

“你们要抓的人鱼到底是什么？”况言关闭黑环，对san值那一列数据不甚在意。他能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回头看了眼况言，凯尔特笑道：“是‘我们’。”

“人鱼一族都是海神的追随者，它们当中，有的只是单纯将海神作为信仰，有的则会通过献祭祈求力量。”

“献祭的方式似乎有很多，但我们了解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在它们成年时，剥去自己类似人类部分的皮肤，连带着头皮和头发。”

“另一种必须完成前者才能进行，它们会完整地剥掉年轻少女的皮肤，献祭给海神。”

“普通人鱼一生不过短短二十年，而献祭蜕变后的人鱼，可以通过食用人类，献祭人类的皮肤，不断获得寿命，一直活下去。”

“不止如此，它们还可以披上人类的皮肤，获得行走于陆地的双腿，在某一天，真正成为人类。当然，它们会保留部分人鱼的特质……”

“例如深蓝色的头发、紫色的嘴唇，以及暗绿色的眼睛。”凯尔特的语速缓慢，视线却一刻不停地落在况言的眼睛上。

“怎么了？”况言笑容依旧，看不出半点异常。

他想起了不久前和他讲迷雾海传说的女人，她的嘴唇就是紫色的，还有艾口中亲自杀死的两个女人，加起来刚好对应三个死去的女仆。

所以是有三条人鱼披上了女仆的人皮，伪装成人类待在船上，却被凯尔特和艾发现了吗？

“没什么。”凯尔特收回目光，“可能是我多想了。西大陆也有人的眼睛是暗绿色的，人鱼也不能脱离海水太久。”

穿过层层密林，旅馆的模样显露在二人眼前，内部灯火通明，隐隐有人交谈的声音传出。

听着有些熟悉，况言面色凝重，跟着凯尔特进入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