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排风没想到五月天也很孩儿面。

她出来时外头还艳阳高涨，这么一会功夫天就黑的像个锅底。

排风这时进了密林摘果，哪有地方躲？只好胡乱找个树冠钻进去，还没来得及找好位置，就劈头盖脸一顿浇下来，差点淋个正着。

她巴在树干上，尽量控制衣衫打湿的范围。

又听雨声急骤。

透过雨帘去瞧，整座山涧被一层淡薄的烟雾笼罩着。附近小池敲出万点坑，那些雨细毛针般，一头钻入池心就再也不见。

排风伸出手，接到几滴飘进来的雨点。

沁凉凉、甜丝丝的。

这雨不大像夏日雷暴，它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排风开始也颇有耐心的等，后来等着等着就随它去了。索性在枝干上做起吐纳。体内循环了个小周天。排风睁眼，雨已经无息的停了。

一弯虹彩横在树那头，丝丝穹光自叶缝落下。一小束一小束的，把被雨水泡涨的落叶分割成一个个小小的明暗面。

密林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前面被雨打倒的不知名小花重新支棱起来，吐翠绽粉的。

排风瞧了一会，正要跃下。

却在骤雨清洗过的浓翠间看到另一位墨发。

那人倚着她这棵树立着，绿色荫影遮蔽他半个身体，却显得他发上的阳光更明媚了。

排风愣神的盯着他瞧。先是那颀长挺拔的身形、矜贵简洁并存的青衫。然后是那头垂落腰间，丝缎般光泽的墨发。

排风读过的书没几本，肚里的墨水没法支撑她精准描绘出那人给她带来的美感。

那是像天仙神祇一样的，她从未见过的隽秀。

纤细、端秀与力量三者共存，好看的易如反掌！

排风不是没见过王孙贵胄，皇帝也同桌吃饭过。但他们是完全不同两种感觉。赵祯更文弱，更像富家书生。

而这位则是锋利中夹着纤细、优雅、自矜、有点雪山般的人物。他明明就在那，却给人一种触摸不到的清冷感。

那些幽绿的树丛，纷飞的迷蝶乱蜂、在此刻变成他一人的背景板。

他不是光，却远胜过光！

就在那一瞬里。

那人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回头，入眼是排风那张轻粉的小脸。“你也在这。”

好像刚发现她一般。

耶律皓南仰望着。看那丫头撑坐在一截枝干上，目光璀亮，黑眸在光下格外明媚动人，像条清澈的溪流，带着根本捕捉不到的精灵感。

他仰首。

她垂视。

扑通扑通！

排风没有眨眼，胸口却霍然一顿。

这感觉怎么好像。

一脚踩空了什么，心跳永远的失去了一拍。

不远处滴着雨露的草丛间，点点清光微亮。

这时候差不多中午了。光线逐渐变强，排风咬了咬唇，跳下来。“你怎么也在这。”

“来摘人参果，被雨困住了。”

“一样呗！”排风命令自己不准多想，飞了下来，回头问。“你摘完了吗？”

他嗯了一声。

“那走吧。”

他们步伐一致。不再是一前一后，她并肩行在他身侧。

路过密林，再次回到一线天，排风边啃果子边啧啧称奇。“这地方叫一线天还真贴切！是你起的名吗？”

耶律皓南摇头。“不是。”

排风在他对面篝火坐了，随手扔进一根柴。那柴被暴雨淋过，这会一扔进去，青烟直冒。

耶律皓南被搞得直呛。

排风也跟着猛呛。呛完了，她嗤的一声笑出来。

耶律皓南目光静谧的看她一眼。“被烟呛也值得这么笑。”

“我不是笑这个。”

他疑惑的又看她一眼。

“只是没想过会和你这样坐一起烤火，聊这些有的没得。”果然人只要不死，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换在几天前，排风做梦都想不到。

不止是排风。

饶是耶律皓南睿智如此，也没想过。他垂着眸，角度缘故，只能看到隔壁高扬的马尾和挺秀的下颌。

耶律皓南嗯了一声。

排风丝毫没发现他余光有来过，拨着火继续闲聊。“其实我也知道，掉下崖来，你是有意救我的。”

有意。

耶律皓南看向她。

两人都没讲话，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啪声。

“虽然你平时很喜欢在人面前扮狠，但其实你不是这样的。”她语调带笑，含着朝阳般。

良久，耶律皓南视线爬上那张笑脸。“你会这么说，也只是不想我再伤害你。”

“为什么你一定要将别人的一言一行都曲解，看成另有目的？”可能夜色降临的缘故，也可能两人靠的太近，排风不自觉直问他。

耶律皓南继续沉默，盯向眼前的火堆。但是没区别。火堆和她同质，一样热浪袭人。

“也许，你没坠下来过的话，可能你根本就不会这样。这里虽说是你们刘家的石皇宫，其实什么都没有！我都没法想象你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排风不觉得自己看了几篇日记就了解耶律皓南。

说了解这个词，太浅了，也太自以为是了。要知道，人性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东西。能尝试了解就已经很厉害，哪里真的有真正了解一个人的说法？

不过，她愿意努力了解他。

她想靠近他，帮他走出这段困境。

耶律皓南没回答她，脸上看不出表情，似乎始终冷静。但光的另一面，在眸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浮起了，像平静的海面下藏着一个隐秘的漩涡。

看他缄默，排风也觉得自己过了。貌似不该这么肆无忌惮和他讨论这些，但话又说回来，他们已经是患难之交了呀。

“对不起！”

耶律皓南笑笑，将中午采的人参果向她抛去。“吃了这个可以增长功力。要上崖，一定得一气呵成，稍微力有不逮就会坠下来，粉身碎骨。”

他语气平淡。

内容却很惊悚。

排风姑娘却不是吓大的，双手一接，笑眼弯弯，晶亮照人。“你帮我也摘了？吃了这些天野果，真的很怀念汴京大烧鸡。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吃！”

“你觉得可以？”他勾了勾唇。

她斩金截铁。“当然！只要能再上去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