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风没有清醒很长的时间。
她的境况时好时坏。
有时不太认人。
有时又能听刘妈唠叨几句。
几天之后林遥来了。
合伙人里属她和排风走最近,这次排风出事,就选她做了代表来探望。林遥很会劝人,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好好养病,公司有他们盯着,一时半会出不了差错。又挑了几件开心的事说给她听。
排风也配合的笑了笑。
林遥走的那天,刘妈送她到电梯口。回来时,排风正捧着一本林遥买来的杂志出神。这十来天,她瘦了很多。形销骨立的,衬得身上那件病号服空荡荡。
也不是不吃东西,但吃了也不见胖,反而越来越瘦。
她精神不太好。
看了一会杂志就睡了。
刘妈轻手轻脚的,准备把那本杂志拿下来。不想惊动了她,排风微微一颤,那双大眼睛睁开了,里面还布着浓浓的恐惧。刘妈不禁心一疼,在她肩上拍了拍。“睡吧,刘妈守着你。”
排风手劲松了。
任她把杂志抽走。
她闭上眼,睫毛上似乎孕着一层晶莹的水珠。
刘妈放好杂志,发现书抬头标题是‘南方’两个大字。
这一觉。
排风睡的很不好。没完没了地作梦。眼球一直在眼皮底下轻跳,额头也沁出冰冷的汗。朦胧中,似乎有只手帮她拂开那些乱掉的刘海,将汗擦去。
她下意识反手握住它。
来不及开口。
睁开眼睛。
梦境一霎剥落——
静默。
安静的屋子只有她和家具在。刘妈出去了。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台加湿器,正徐徐吞吐烟霭。
房门是掩着的。
缝隙透出一截外面的光。走廊有隐约对话传来。排风头疼的厉害,辨别不出在说什么。
杂志不小心打落。
这一声之后,走廊的谈话消失了。
刘妈一脸惊讶推门进来。帮着排风起身,又将掉落的杂志拾起,放好。“你什么时候醒的?”她状似无意的问。
“刚,醒。”排风发声困难。
大脑本身就是人体最精密的器官。车祸受损后,她很多东西像幼童一样需要从头练习,包括说话。
“哦。我看排风你睡着了,在外面打了个电话。”刘妈自说自话解释着。
明明不需要解释的。
又是几天过去。
排风在医生建议下转入康复科。作息变得很有规律。上午读书认字一会,练习走路十分钟。下午看电视练习短时记忆,再走路十分钟。
有时刘妈忙。
排风就一个人练。
开始挪步都艰难,渐渐也能走台阶,走缓坡了。时光是治愈很多东西的良药。它能把一切冲淡,也能把一切定格,还能帮人忘记一切放不下的。
对排风而言。
有些东西却始终无法冲淡,也无法放下。
开始康复练习后。
她睡眠状况比先前好了不少。
这晚。
正在睡梦中,一阵腿抽筋,疼的排风忽然醒来。她茫然了一会。看雪色朦胧的沿窗帘透进来,冷旺旺的,映的一切都披上了层纯白。
排风咬唇抵御痉挛带来的难受。
一阵熟悉的心悸却涌上胸腔。
好像空气里有某种微妙的磁场变化,试图传递一种熟悉的讯息。
套房除了自己就是隔壁睡着的刘妈。
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
排风困难下了地,一步步挪到门口,打开。
她往走廊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
后背瞬间僵硬。排风不敢眨眼,怕连这幻梦都失去。
坐在外面长椅上那个人——
仿佛天地初开的那束光。轻易劈开混沌,照亮了整个世界。此时,天与地之间仍然是寂静的,排风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一刻。
她的气息被时间无限放慢,每一次的呼与吸之间,都是她熟悉的眉,熟悉的眼,是她魂牵梦萦却无法触碰的一切。
排风傻傻的。
就那么扶门定在那。
忘了怎么挪步,也不记得挪步。
肌肉变得僵硬。连走廊灯也刺眼,让她瞬间就红了眼眶。排风不敢动,不敢出声。怕是泡影,一碰即碎。
温暖的灯下。
有所感应似的。
坐在那的人轻轻一动,忽地扬睫看向她。
刹那的浓厚思念仿佛隔了滔滔逝水,相隔咫尺却又不可思求。
那双隽黑的眸穿越七年的时间隧道而来,平静又汹涌的情绪,化作眼底的温柔,在一瞬将她兜头淹没。
他只那样坐着,看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
下一秒。
排风往前走了几步。
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扔开轨道独立行走。她跌跌撞撞的,直到那个怀抱向前接纳住她。
排风傻了一样。不记得说话,也不记得呼吸,只紧紧攥住那回握自己的手。
她在发抖。
不止是人在发抖,声音也是。“抱,抱,我。”她生硬而软弱的请求着。
刘皓南被她的来势撞的险些往后倒退一步。面前的女孩子抖的很厉害,她的手冰冷,眼眶却红的厉害。
正迟疑着,要不要将她回抱。
她却不管不顾的,贴紧他胸口。“再不,抱,紧,我。这个梦,就要,醒了。”固执的咬着唇,声音里透着哽咽。
忽如其来的拥抱让刘皓南愕住了。
冰冷的手攥在他臂上。发抖的力道、急促的心跳,竟能感受到她身上传递来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震颤。
他不确定地,轻轻抚上她的背。
他的动作。
令数之不尽的心痛像海浪一层层卷上来。排风舍不得眨眼,直到眼眶滚烫,有什么**的掉下来。“皓,南。”
她念着他的名字。
“嗯。”
刘皓南根本不知道这一声回应能让排风心底翻起多大的潮涌。因为这七年,不管她如何在心中叫他,他也从没回答过。
“皓,南。”她又叫他,眼泪掉的更凶了。
刘皓南还是嗯了一声,音线磁沉。
温暖的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然而那些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擦了又有,擦了又有,根本擦不干净。
排风放肆极了。
伸手,轻贴上他线条坚毅的脸,视线很傻。可能在哭的缘故,她眼睛里有两道很亮的环,灼亮的怕人。
“皓,南。”她不厌其烦的叫他。
“嗯。”他不厌其烦地回应她。
她傻傻的,改为捧住他的脸。有些想笑,可又流泪,那模样真是该死的蠢到家。“我,不,想,醒了。我是,不是,已经,被车,撞死了?”
听到她提那三个字,面前的青年眉一皱。“别说傻话,你会长命百岁。”
“可,是,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
清醒后,排风没试过说这么多话。需要很努力,才能说话不跳字,不漏字。
“我找,不,到你。很累。有时,真的,想放弃。可又,舍不得。在街上,看到,和你,同款的,汽车。总忍不住,追上去。可,每次,都不是,你。你到底,在哪里。”
他忍不住拂开她额上细碎的绒发。“我就在这里。”
似乎陷入眼前人的**阵。
她傻傻的,将他的手握住,回放在自己颊上,轻轻一蹭。“那,我,不要醒了。我就,留在,这里。”
“你以为在做梦?”刘皓南没有抽回手,浓黑眸子睇向她的小动作。
“不是,梦,吗。”她慌乱了,被泪冲刷过的大眼睛很失措。“那我在,做,什么?”说着,她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刘皓南先一步掌住她的手。
排风目光定住。落在他握着自己的大手上,那个位置一嗡一嗡的,似乎在发烫。她盯着他的脸。“你,真的,存在吗。”
他回望她,缓缓一颔首。
轰!
这个点头在排风眼中,不亚于一道惊雷。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都炸懵了。耳边哗然作响,思绪一片空白。
“你,真的,在。”她喃喃复述。“我……”
脑子很乱。
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七年,排风幻想过无数重逢的画面,打过很多腹稿。可如今,真正的刘皓南出现眼前。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道歉吗?
说那句晚了整整七年的对不起。可她已经不确定他还需不需要她的道歉。因为刘皓阳说他……结婚了。
光是想象这个词和刘皓南联系在一起,排风就冷的受不住,像雪落进了血管。她张了张嘴,想问,你是不是结婚了?却怕真得到那个答案。
这就叫。
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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