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听闻夫人生产,拨开一众家仆,急急忙忙赶进屋来,高声笑道:“哈哈哈!我李靖是否又喜得一子啊?”
然而,却看见稳婆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李靖心忖,难道是个女儿?又转然一想,女儿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学来一个她娘一般贤良淑德的性情,也是很不错的。他想自己向来是一个心胸十分开阔的人,便说道:“即使是女儿,蕙质兰心,也是很好的!我不会计较。你们不要遮拦,快如实地告诉给我。”
稳婆又一摇头,满脸愁容。李靖见了,心下一跳,快步上前。夫人才生产完毕,面色苍白。低头一看,接生的桶里,漂着一个巨球。肉实实,血涟涟,在水中晃动,不时发出一两声嬉笑。
李靖见了,两眼圆睁欲裂:“这是……”
稳婆跪在那里,泪水潸然而下:“老爷!这是您的……骨肉!”
“胡说!”李靖怒喝道:“我李靖一世英名,怎么生下这个怪物!”说罢,抽出腰间宝剑,举剑便砍。
说时迟,那时快。剑光才从鞘中露出一点,只看殷十娘猛然扑到李靖身边,两手如同铁钳一般,一根根地掰开他握剑的五指,泪流不止:“老爷!它是您的孩子,您怎能杀它!”
“十娘!”李靖哀叹道:“你不要妇人之仁!孩子,父母既然生得,自然也杀得。我知道你是一个柔弱的心肠,那么这个妖孽,为夫杀死便是!”于是,举剑劈去。
“李靖!”
李靖闻言一怔:“你叫我什么?”
“老爷!”殷十娘那对圆睁的红眼里,几乎要流出两条血泪:“别杀我的孩子!”说罢,爬到地上,张开两条胳臂,要将肉球紧紧护住。却不想那时,肉球动了一动,跳出盆外,叽里咕噜,一路滚至李靖宝剑之下。只听豁然刀声下去,内室中,响起一声婴儿啼哭:
哇!
于是,李靖府上,真的添了一位新丁了。
是位千金。
哈哈哈!
李靖笑起来。
李家千金诞生以后,紫气盘旋于陈塘关上,三日不止。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忽然有个白眉老者,在院外叩门求进。守门的小厮禀报一番,带人进来,与李靖攀谈一番。这才得知,这位老者,是云游的道人,看见陈塘关天有异象,算出李家降生一女,特来贺喜。
李靖素来喜欢与奇人交往,因此分外礼遇。道人见他这番举动,笑了一笑。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枚嵌玉金镯,递给李靖,说道:“丽水金、昆岗玉。都是人间的俗物,不足道喜。承蒙不弃,李将军收下吧。”
李靖见了,急忙谢过。又见那位道人问道:“千金可有姓名?”
“小女无有姓名。她大哥叫做金吒,二哥叫做木吒。李靖还想请道长做主,替她取一个好名字。”
道人伸出右手,掐指一算:“哎呀。这孩子命里有一水劫,若是叫水吒,恐怕很不好。”
“是了。我也是这么想。她是女孩儿,不要跟着哥哥们取名比较好。”
“倒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和谐,才成一个太极嘛!”道人呵呵一笑,“不过这个孩子,生来就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其实小道正是为了把这个名字告知于你夫妇二人,才千里前来。贵府可有纸笔?”
李靖连连称有,吩咐家丁将墨宝呈上。
那白底生宣上,落下两个字:
娜奼。
“敢问道长,这名字是什么含义呢?”
“你以后就知道啦!”
李靖才要开口追问,面前一阵飓风忽然扑袭过来。四方沙尘盘旋,如斗碎石,噼里啪啦迎面而击。李靖不禁闭眼。再睁眼时,风尘消散。只见碧泠泠的天边,隐隐地飞着一个仙人,骑着白鹤,向日边去了。
仙人赐名,冠以父姓,是为李娜奼。李娜奼虽然已经出了娘胎,然而一身恶性,比起当年,却是有增而无减。
抓周时,李娜奼被家丁抱上床头大案。四书五经,笔墨纸砚,脂粉钗环,红线绣棚,利剑宝刀,各式各样物什,一一具备,放在那里。李娜奼就在这一方天地里,爬得像个无头苍蝇。向南动一动,正好对上脂粉盒子。
李靖面色含笑:“是个爱臭美的小丫头么!”嘴上好像很调侃似的,心里却很高兴。一旁的丫鬟,赶紧奉承:“小姐以后,一定长得非常漂亮!”
然后这时,李娜奼又调头一转,向东爬去。东边放着的,是一套绣针丝线。
李靖又笑道:“瞧瞧这小家伙,没有定性。”丫鬟忙改口说道:“小姐聪明,以后学起女红,也会有模有样的。”
李靖便说:“不学女红,也很好么!”
只见李娜奼又掉头而去,爬向西方的青釭宝剑。李靖默不作声,面上颜色,却跟着陡然一转。丫鬟瞥见自家老爷神情,不寒而栗。站在那里,闭口不言。
再看回案上李娜奼,见了宝剑,也不探手,又爬回去,端坐其间,似乎正在冥思苦想。地上众人,实在疑惑不解。三百六十行的吃饭家伙,都被安排好了。然而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是在作甚?
众目睽睽之下,李娜奼爬下桌案。两只小手,把住案腿,大叫一声,将那二百来斤实木桌案,猛地掀翻。桌上各样东西,飞一个天女散花叮当响。地上各人,跑的跑,逃的逃。只剩下李娜奼,端坐在那里,看着地上众人作鸟兽散,一副狼狈样子,不禁拍手哈哈大笑。
府中众人且敬且惧的眼光里,李娜奼愈发长大。旁人爬时她便会走,旁人走时她已会跑。而到了旁人会跑时,她已经将门口那棵百年老树连根拔起,抱在手中,挥舞得呼呼作响,将李府牌匾,打个稀烂。
李靖心想:孽子!孽子!
然而管也不住,干脆眼不见为净,将她托付给殷十娘,叫她用女子和善温婉的心质,好好地教化这个怪胎。
当时,李娜奼不过一岁半。
于是,李娜奼就在殷十娘的内室里住着。如此,又过了一年半载。别的孩儿到了这个年纪,都已会开口说话。然而,李娜奼这个孩子,却十分与众不同。自从出生以后,从不哭泣,也从不说话,每日只是格格地笑。
殷十娘每每看着她的笑脸,心中一块久郁不解的结,也仿佛解开了。
李靖自从娶了小妾,极少过来。殷十娘夜里,就常常梦见少年时候,那时李靖还是一个那么漂亮动人的年青人呀,轻轻抚摸着她那双手,说:“群秀,我李靖今生若是负你,嗯……不得好死!”
这个时候,殷十娘便捂住他的嘴,说:“傻小子,说什么胡话!”李靖便说:“杀人的要是你,我也心满意足了!”于是,殷十娘便抬起手,轻轻地打他一下,两个人又笑又闹,抱成一团。
可是醒来时,窗外又是凄风苦雨。哪里见得到什么枕边人?不过是少年时一个幻梦罢了。她在殷府的墙里活了十五年;又在李府的墙里活了二十五年。整整算来四十载的岁月,好像都一年一年地堆起来,将自己困在深深庭院之中。
真傻呀!
殷十娘夤夜醒来,不禁叹息。看着一旁的李娜奼,更加忧愁:“孩儿啊!别人都已经会说话了,你怎么不说呢?是不是讨厌为娘呢?”
过一会儿,又柔声说道:“嗳!算啦。你若是会说话呢,自然很好。可要是个小哑巴的话,为娘看来,也很不错。这样的话,就可以在内室里,每日地陪着为娘。好不好?”
李娜奼久久地凝望着殷十娘,嘴巴张了一张。殷十娘见了,心中又惊又喜:哎呀,她要说话了!便指着自己,说道:“妈妈!”
这时候,只见李娜奼嘴巴又张了一张,活生生吐出两个字来:
“哪吒!”
李娜奼学会的第一句话,是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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