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假赶上中元节,多放了一天。三天都是艳阳天。
路洱把阮西颜校服洗干净,晾了一晚上,早上便干了。她周六早,起床在手机打字。
【11】:校服洗好了,你约个时间来拿走吧
阮西颜没回复她。路洱等到中午,他仍没回复。
她等得厌了,去小区楼下的健身区放松心情,正遇上米娜老师和米恬。米恬坐在跷跷板一端,这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坐在她跷跷板另一端的是头大金毛。
路洱眼睛瞅着那头大金毛。它高昂尾巴,吐着大舌头,通人性地坐在器材上。可惜太重了,跷跷板坚定地扬起了米恬。任她怎么蹬腿都没用。
路洱只觉得这金毛特别眼熟。她问米娜老师:“老师,这是谁家的狗?”
米娜老师说她也不知道:“我们小区没有养金毛的,应该是别人家的。它还挺有意思的,一过来就和米恬玩跷跷板。”
路洱把手微微凑上金毛的脑袋,金毛立刻像条件反射一般,吐着热滚滚的舌头想去舔她的手心。
“……”路洱总算看出来了,这是谁的狗。
她收回手,低头想给主人发消息,手指又不知为何顿住了,垂在大腿边。她决定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了一阵,阮西颜迟迟不出现。路洱走回家,在微信打字。
【11】:阮西颜,我在楼下看见你家的狗了
【11】:你过来,我把校服给你
她当然不会觉得金毛能一条狗溜出门,甚至溜到她家楼下。罪魁祸首贯彻“装死到底”四字,依然不回复。
傍晚,去小区外买菜的路洱,在返回的路上,又碰到了那头大金毛。金毛绕着她的腿打转,眼神热切地黏着她,撵都撵不走。
路洱发觉这是阮西颜的一种手段。她忍无可忍地敲键盘。
【11】:阮西颜,你再装死,有空遛狗没空领校服?
这下对面苏醒了。
【慢毛毛】:我不领!
【慢毛毛】:我领了,你就要把我甩开了,我不要!!
【慢毛毛】:(委屈流泪小八)
路洱笑了,被无赖的阮西颜气笑的。
【11】:不要我给猫做猫窝垫了
【11】:或者让你家狗叼回去
【慢毛毛】:(委屈流泪小八)x3
【慢毛毛】:小路老师,你好狠心TvT
路洱勾勾拇指,打算回复个“那你赶紧来拿”,底下就飞快弹出来一行字。
【慢毛毛】:但是
【慢毛毛】: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ouo
路洱脸上的表情青了。她双脚立在楼梯上,被这话整得都忘了抬起步。盯着那个一点都不可爱的TvT与ouo,她臂弯环在胸前,气得张了几下唇,露出个震撼得无言的笑。
之前怎么没发现,阮西颜这个人这么无赖呢。
于是三天里的阮西颜都故技重施。看大金毛每次都不经意似的逛到路洱眼皮子底下,而她每次抻远了目光,都没发现阮西颜的影子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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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家家户户门前燃着两驻香。路洱把桶里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杆,然后把小垃圾袋一件件包进大垃圾袋里,拎着大垃圾袋下楼。
上楼时碰见了一个人蹲在楼道的米恬,手中灵敏地掌着陀螺。米娜老师喊米恬进门吃饭,顺带邀请路洱一起。
路洱上次进米娜老师家做客还是端午节。米娜老师教米恬裹三角粽,在一旁观摩的路洱,在头脑里逐个记下步骤后,和米娜老师做完了五十几个三角粽。
后来才知道,这是米娜老师为十八班的同学准备的端午礼物。
米娜老师家里简洁、齐整。她家的屋子,一年四季都像光可鉴人的镜子。阳台边四盆天竺葵,四盆都开了。即便只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这个家仍旧温馨而不乱。
米娜老师递了她一双家用筷。饭桌上,米娜老师无意问道:“这几天和西颜约出去玩了吗?我在小区外边遇到了他,他说来找你的。”
路洱在吃排骨,听见这话,后槽牙咯吱咯吱地把排骨碾碎了。排骨像她的仇敌似的。
这个阮西颜,在别人面前说来找她,又没那个胆子在她跟前露面?
“有空的话,拉他一起来家里吧,我也想招待他一回。”
路洱的手僵住了。她可以编个借口,也可以像当初捱蒋谆那样模糊地捱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住了口。
米娜老师见过的孩子比路洱吃的盐还多,况且这孩子她认识了两年多。只一瞬老师就洞若观火:“和他有矛盾了?”
路洱垂下脸庞,声音被迫推出喉咙似的:“嗯。”
米恬很会辨眼色,加上肚子满得能打嗝了,她一边用纸擦过嘴唇和唇角,一边跳下凳子:“我吃饱了。”
路洱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当然,那些朦胧的细节被她留在了心里。
米娜老师哪能不清楚她真实的想法。无缘无故会疏远一个已经成为朋友的人,单单用不适应为由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米娜老师没有点破,看她的表情:“你讨厌他吗?”
“……”路洱两片嘴唇抵在一块,不作声。
“我觉得西颜是个很好的孩子,好动,带一点古灵精怪。和你性子正好互补呢,一冷一热,一动一静。”米娜老师温和地笑几声,随即语气收敛道,“你觉得是他打扰到你,影响你的生活、学习了?”
路洱酝酿着自己都从心底蹿起不安的话:“……算是吧。老师,你也知道,我之前都一个人……他和我太不一样了,我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米娜老师说:“我其实很相信,你这孩子能处理好学习与人际的关系的。现在,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不想这个不变的生活,会有变化的波澜吗?”
路洱点头。
米娜老师没接着说,她的手摸进了衣兜,摸出来一样白色药瓶子。路洱睁大眼珠去看,发现是治疗心脏病的药。
米娜老师念着往事像念故事。她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比别人身体素质差,体弱多病。上个体育课,常得借助旁人手和肩膀几回。上大学的一天,因心脏病晕倒,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米恬的爸爸。
他和她读一个专业,常有联系。因着心脏病的事,米恬爸爸经常在米娜老师身上多一份关照。二人逐渐生了感情,一毕业婚事便落地。他对她承诺说,会照顾她一辈子。
在有米恬的第三年,他却嫌她给他添麻烦,提了离婚。米娜老师没有让他带走米恬,也没有挽留。
“恨吗?或许有吧,开始和结束的原因都是同一个。”米娜老师嘴角流出笑,漫不经心,“心脏病让我遇见了他,也让我失去了他。”
路洱倾听大人的故事,像束手无策地误入了一个世界:“老师,这不是你的问题,是那个……”
米娜老师淡淡的笑声,制止了路洱的话。米娜老师眼神落在她脸上,说:“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那段感情。感谢它让我经历这些。”
“所以,你知道老师想说什么吗?波澜是人生注定的,有些时候,你会因为逃避,错过一种风景。老师的意见是,如果它对你百利而无一害,那你不妨去接受。”
她微笑道:“老师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依然你怎么想,你怎么决定。”
路洱抵住的唇瓣张开了,她慢慢地用脑袋鞠躬:“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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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前一天晚,路洱趴在房间的窗台前,手指把玩着那枚钥匙扣。她举到半空里,两个名字穿过透明的背,像刻在她的手背上。
晚风扇着脸畔的头发,霞云是熟烂了的山楂。路洱觉得时间差不多够了,开门去了楼下。
阮西颜不肯放弃。冰块总会被太阳融化的,他总能捂热她的一颗石头心。何况,这颗石头光有外壳是硬的。
他干劲十足地牵着毛毛出门。毛毛像是知道去干什么,尾巴一路左右摇摆。
“毛毛,待在这,等她上去了,我们就回去。回去奖励你吃鸡腿。”阮西颜抚抚毛毛的毛脑袋,叮嘱说。
毛毛突然出神地盯住一处。阮西颜循着它的目光看,那只黑白色的猫出现在花丛,但脊背炸得颇高,尾尖弯弯地浮在空中。
阮西颜再往深处看,原来花坛里还有只狸花猫。狸花猫与奶牛猫相互虎视眈眈,在火星子四溅的气氛里,展开打战。
“呜——喵!”两只猫像脏兮兮的雪球滚作一团。
“欸,你们不要打了。”阮西颜想劝架,但不知道怎么劝,“喵喵,咪咪,小奶牛?丧彪?奥利奥?小花?小牛奶?不要打了啊!”
关键时刻,毛毛挺身而出。它汪地叫了一声,两只都挂了彩的猫,用凸着的眼珠子瞪对方。毛毛冲上前,汪汪两声,奶牛和狸花炸的毛都像融化了般,渐渐软下去。
狸花率先离开了。奶牛猫在原地从容舔爪子,回头瞅了阮西颜两眼,跳入花丛,不见了。
阮西颜松口气。她的猫,好歹守护住了。
“阮西颜。”
这个声音没有预料地响起,阮西颜身体打一个激灵。他想逃,但更想看她的脸,于是把背对的脸慢腾腾地转了过来:“……啊,好巧,啊。”
路洱的眉毛细挑,像两弯柳叶。现在,那柳叶的尖端向眉心靠拢,是微微皱眉的神色。
阮西颜快速记住她的样子,又把目光挪向她的手心,发现食指上串着的钥匙扣。
阮西颜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他战战兢兢地想,她不会真是把要有关他们的东西,都给丢掉吧?
都怪自己这嘴。阮西颜心里飘着两个小人,一个叫天使小西,一个叫恶魔小颜。
天使小西说,你不该去打搅她,你的情感被她察觉到了,她从心底抗拒,才会远离你。
恶魔小颜高举叉叉,说,喜欢一个人就该勇敢去占领她身边的位置,等她习惯了,心动就是指日可待的时候。
两个小人从开学那天,就一直昼夜不休地打着架。
阮西颜一会儿脑子被天使牵走,一会儿被恶魔霸占。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智障了。
就比如此刻,他的神经在高度紧张她是否来撇清关系的情况下,嘴里急得出汗一般,话控制不住地滑出嘴唇:“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丢不掉我的!”
从头到尾都在模拟腹稿的路洱:“……?”
她懵了,小西和小颜懵了,阮西颜也懵了。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的阮西颜,不敢置信地眨巴眼睫毛。于是,路洱看见,大片大片山楂似的酡红的霞光,延烧到阮西颜的脸上。
她在头脑风暴里拾起一个字:“你……”
阮西颜跑了。他连手边的金毛都不管了,狼狈地,背影跄踉地,顶着泡泡茶壶的红脸蛋,跑掉了。
今晚真是,糟糕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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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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