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雨

蒋谆约路洱去了一家西餐店,在三中附近。路洱中午去办公室找邓连春说请假的事儿。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听说她的来意,眉头不悦地攒动一下,但依然在桌子里拿了假条,给她签字。

路洱一路走着去西餐店。店里没什么人,英文歌低低地唱着,氛围清寂。

她低头看屏幕,蒋谆说他坐在玻璃窗边。路洱看向临窗的那排座位,再快步走上前:“蒋谆哥。”

“小洱,来了。”蒋谆笑,他今天穿了一身的黑色西装,笑容里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文尔雅,“坐。”

路洱拉开座椅,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适时地出现在旁边,表情完美:“两位想吃点什么?”

蒋谆把手里的菜单拿向她,问:“想吃点什么?”

她心里想摇头,但念着拒绝这样的好意未免太不通情达理,于是路洱翻开了菜单,指着一个:“那要一份肉酱意面。”

“两份肉酱意面,两份蔬果沙拉。”蒋谆略略沉吟,补充一句,“再来一份提拉米苏。”

大概是人少的缘故,菜很快经服务员之手一盘盘端上来了。蒋谆说:“辛苦你特地跑出来一趟,先吃饭吧。”

“谢谢蒋谆哥。”

路洱看着桌上的餐具,犹豫地抓起一个叉子。她突然后悔没在路上查一下西餐餐具的用法了。

蒋谆知透她的心思般,微微一笑,示意她拿旁边的勺子:“两个搭配的话会比较好夹。”

“……谢谢蒋谆哥。”

在餐具叮叮的碰撞声里,蒋谆目视着她低头吃饭的脸:“昨天去家里拜访了一下阿姨叔叔,没有打扰吧?”

路洱抬起脸,摇头:“没有。蒋谆哥,是你破费了。”

蒋谆给家里送的那些礼物,一半挂着外语牌子,价目绝对不凡。

她咀嚼完裹上肉泥变得醇香的面条,说:“蒋谆哥,谢谢你,但是下次不要这么做了。我收到了你的心意,但这些礼物……太贵重了。”

蒋谆唇角温和地翘着:“小洱,我们错过这么多年,不止是我,我爸妈心里同样自责。这些算是我们给你的补偿,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况且,”他的神情都注上一种春水潺潺的温柔,“你都叫我蒋谆哥了。哥哥的责任还是要做到的。”

路洱被这话梗得语塞。她沉默着点头,接着吃饭。

“想好以后考哪个大学了吗?我听阿姨叔叔说,你成绩一直领先在年级前十。明天六月,就是你挑学校了。”

路洱脑海里激起一个不相干的画面,驱使着她把这个词脱口的**。路洱说了:“……清华吧。”掩耳盗铃似的,她又说道,“还有北大。”

“清华北大啊,北大清华的翻译专业都挺不错的。很不错的目标,加油。”蒋谆调侃,“我还以为会继承路老师和许老师的衣钵,来考青大呢。可惜,我们不能成为校友了。”

“以后有出国的打算吗?我觉得凭你的天赋,这件事还能做到的。”

路洱模糊着语气,应付说:“……嗯,可能会吧。”

一顿饭快吃到下午一点。路洱瞄了眼那面铺着棕木墙纸的墙壁上,悬着的钟表:“蒋谆哥,我该走了。”

“需要我送你回校吗?”蒋谆下意识想起身。

路洱习惯性拒绝:“谢谢蒋谆哥,不过我待会要在学校周围逛一逛。”

“那把这份蛋糕带走吧,小洱,专门给你买的。”蒋谆指了指那块提拉米苏。

他用她难以抵抗的、春风吹进心里那样的目光望着她,路洱只好接受了。

-

路洱没有把那本漫画书当面交阮西颜手上,她悄无声息地把它放进了阮西颜书桌。有些事情,不给出一个结果,未必就是坏的。

阮西颜一连几天没来学校。他也许来了,在别人没在教室的时间。因为路洱一次课后,听见了旁人的闲聊,说是午休留在十八班的同学,看到了阮西颜回来,往包里装了部分书就离开。

又说三中美术生和七中、二中的统一在学校安排的地方集训,据说是在外地的一所学校。和三中有段距离。

那些课后闲话一字不落地塞进路洱耳朵里。她想,阮西颜人缘好,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她还能够,在这些没有他联系的日子里,能知道他近来的动向。

但意识到她将不会再和阮西颜有关系的时候,路洱总觉得有个深不见底的套子闷住了她的心。

路洱自嘲地想,她真是够矫情的。决定是自己做的,难受的也是自己。

一晃,高三补课日还有些阵子结束。太阳暴晒,每个人挂着张蔫蔫不振的脸蛋进了教室,开始下午的课。

化学课要上实验,大家难得提起了点兴致,搭着朋友的肩,往科技楼奔去。

路洱上了厕所,才回教室拿上书出发。她走出前门,迎面撞上那双线条感漂亮的眼睛。阮西颜戴着鸭舌帽,穿着件圆领的青草色短袖,外边久违地披上了一件校服。那截袒露的脖子很白,像绿草上没融化的春雪。

路洱的肩头刹那紧了紧。她猛地退开好大步,似是感觉到自己过分如临大敌了,她低下头,绕过阮西颜。

阮西颜来上实验课了。好巧不巧地,他的实验位置在路洱斜后方。

陈想几天没见阮西颜,在他旁边,一张嘴动来动去。阮西颜的声音比较小,导致路洱只听清了陈想的说话声,就像是陈想单方面在滔滔不绝。

路洱心烦,只觉得陈想话真多,并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师能警告一下他。

三分钟后下课。化学科代表今天请了假,化学老师便招手,叫路洱来收纳实验器材。估计觉得一个人收拾太慢,他的眼睛在人堆里反复梭巡。同学们看出他的意图,纷纷加快步伐逃离了实验室。

阮西颜不知为什么落在了后头。化学老师不意外地选中了他:“阮西颜,你也过来一起收拾吧。”

那股沉沉的、像背上压着石头的气氛又一次蔓延开。阮西颜在她旁边整理,路洱则机械性地把器材放进柜子里,盯着里面呆了两秒,突然记得一般,伸手将器材摆正。

两人干完活,还有三分钟上课。出了实验室,才发现天色灰暗,抹了层锅灰似的。

实验室在三楼。等路洱下到一楼,大雨已经凶猛地坠下来了。

怀安的天气永远说变就变。路洱暗暗吐槽,随即怀揣忧心地往四周看了看。同班人早已奔回教室了,而她又没带伞。

阮西颜也没带伞,他插着兜,反应平静地站在雨幕前。

他看着看着,眼珠子突兀转过来,看向路洱:“没带伞?”

“……”路洱静静点了一下头。

“那没办法了。”阮西颜自顾自说着,两只胳膊从校服外套里露出来。接着,在路洱混杂着吃惊与迷茫的眼神下,他用外套裹住了她。

路洱头一次语无伦次:“阮、阮西颜,你……干嘛?”

“跑啊,班长。”路洱想说,你外套遮住我眼睛了,谁料,手腕上猛然多了一股紧实的力道。阮西颜拉着她跑进了雨里。

大雨湍湍,注定跑进雨里的两人不会安然无恙。白色的跳珠疯狂地砸在手臂、腿上、鞋上,泛开冷意。

她们穿过操场。整个操场仿佛只剩大雨的哗哗声。

但路洱知道,还有她疯狂的心跳声。像雨水与阳光同时冲进肋骨里,一颗心又冷又热。

路洱似乎又听见了那首歌。歌名叫十一。

如果有一些喜欢,只能留在大雨里。

那她此刻,宁愿,永远地静止在这个瞬间。

……

奔回高三教学楼底下时,两人都**的。阮西颜摘下他那顶鸭舌帽,身上的青草色被泡得浓了,变成绿茵茵的松叶色。

“……”路洱的眼前终于清明了,她胸脯喘着,校服攥在手里像烫手山芋,拿也不是还也不是,“谢谢你。那个衣服……我洗了再还给你。”

“……你有本漫画书落在我家里了。”路洱平复住呼吸,心里忐忑地开了口,“我放在了你抽屉里,记得带走。”

阮西颜看着她:“那我不要了呢。”

她低下脸:“……那就丢掉吧。”

阮西颜的目光不肯让开一寸:“我跟你有关的所有,你也要丢掉吗?”

“……”路洱的喉咙被剪子钳住了般,吐不出一个字。她努力镇住自己不去看他,低着声说,“阮西颜,我们就这样,好吗,你放手吧。”

阮西颜不说话了。路洱待不下去了,她觉得再待一秒,她的心思就无处遁形。

路洱刚转开步伐,手腕又被人带住了。她错愕地回头。

阮西颜的那双眼睛,永远一副汪着光、亮晶晶的样子。而他现在,用这样清亮的目光凝着她,无比认真地说:“那怎么办,我不想放。”

-

这场雨下到了放学都没停。明天放月假,意味着今晚不需要上晚自习。铃声打响,全校高三生兴高采烈地涌出牢笼。

路洱前桌的女生离家远,没带伞。值日的路洱把伞借给了她,谎称自己还有一把,实际上,她打算等雨小了再回去。

女生感激地跟她道谢,她离开后,教室就剩了路洱一个人。

她弯着背扫地,心却如乱麻。阮西颜的那番话,影响了她一整个下午。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路洱摆摆头,把那句话艰难排出脑子里。

雨直到她做完值日都没停。路洱瞧着越发昏黑的天色,一面计算最后一班公交的时间,一面趁着雨渐小,头顶着书包跑出了学校。

路洱顺利登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上坐满了人,她抓着个提环,心思飘去窗外。

路边走着的,一样是放了学的三中学生。打着五颜六色的伞,如五颜六色的花。

路洱神情微顿。她看见了阮西颜,他举着把黄伞,正和身边的朋友追逐打闹。

路洱挪开脸,眼睛自动避开那一幕。她的书包里还装着那个烫手山芋,阮西颜淋了水的校服。

阮西颜要离开了吧。这件校服,又要怎么还给他。

一想到这事,路洱就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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