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幽林深处仅有虫鸣声,乌云笼罩明月,银明微光照不透深林。即便如此,依旧有三五人戴着面具,稍稍分散,行于其间。
然而,危险也悄然临近,四处黑暗之中如同藏匿着猛兽,随着风吹叶动,它们也厮磨着利牙,随时准备突进。
沈逐意心生不安,总觉事情不妙,于是抬手让人停步。此次深夜探查强盗一行事过凶险,本需谨慎小心,只要没有拦路人,事成几率会很大。
但如今——
前方有人所居之处,竟愈发明亮,火苗蔓延,不消片刻时间,火光冲天,燃烧亮了半个天边。
这大火烧起来的速度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在强盗窝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别人故意去烧的呢?
——粮草。
“意令,遭了,强盗会不会认为是我们放的?毕竟如今雾城内势力仅有我们……”一旁属下低声提醒道。
沈逐意自然也知,她带人站定,心知已入局,于是道:“藏得这样好想必也不是强盗窝里的人了,为何要拦人,莫要做那缩头乌龟,出来说话吧?”
不久,一身着黑色华衣之人自树上跳落,并不遮面,样貌俊郎,身形高挑,神色放松,手中把玩着折扇,悠闲之态尽入眼中。
沈逐意微眯起眸子,带有敌意似的瞧去,目光撞进了对方的眼中。
他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男人缓步而来,眸中含的情绪并不算冷,他轻笑着道:“这位大人,幸会。”
沈逐意面不改色,冷声道:“那边的火是你放的?”
男人一挑眉,眼角下的泪痣黯然起来,眉眼却弯弯地,他没什么犹豫地答道:“不,放火者另有其人,大概是……沈大人你放的吧。”话虽如何,却是肯定语气了。
呵,果真如此。
她冷冷地想,此次出行,是被人算计了来的。
“你从何知道我的身份?”沈逐意将手移到腰间的剑柄之上,“又如何断定那火便是我放的?”
男人似乎并不将谁放在眼上,笑道:“沈大人不妨多等片刻,人,马上就到。”
如他所说,时过不久,一群强盗追来。
他们手中拿着弓箭,人还未到先一步射箭过来。
沈逐意抽剑回头一劈,正正劈开一支箭。
为首之人抢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你们竟敢放火烧我们粮仓!究竟是谁的人?意欲何为?!”
男人当空一抛,一柄匕首朝着质问那人扔去,后者伸手接过,抽出一看,其上盛国标识清晰入目。
“我说了你可听好,盛国右使下属。”男人开口像是嬉笑玩闹,满不正经中透露着一丝挑衅,“我是沈逐意的人。”
那盛国标识自然也不是假的,嫁祸于人,自然就要有充足的准备——沈逐意手下有一下属,两日前正巧就丢这么一把匕首,沈逐意还道是他留意不足丢在何处,谁知竟跑到了此人手上。
“沈逐意?”那人压根儿不会细想,仅是道,“是了,前几日我们准备入城,就是她半路窜出来阻了我们的道儿,老子脖子上的伤口都是她戳的,我看她是为了得城,故意烧我们粮草,断了我们生路,就没有人跟她抢城了!”
沈逐意微一蹙眉,前几日确是如此。
她乃盛国国主座下右使,人人称她一声“意令”。前些日子她得到陛下命令,需要前来收服雾城,可刚至不久,便发现雾城被强盗所扰,目的便在于这城中的“块子”,也就是金子了——当然,沈逐意此来亦是为此。
可沈逐意并不打算将其一网打尽,而是另有所谋。
雾城即将被攻破,她首先借着击退强盗一事顺利入城,再与雾城中管事之人商讨对策,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收服强盗,为沈逐意所用。
那么以后就算再来强盗或是其他势力,雾城便不至于无人可敌、无人可战了。
而她借此让雾城城主真正服她,比她强攻雾城要来的忠心的多。
但现如今,一把火烧掉了沈逐意的计划。
变数,就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眼神中满是挑衅的样子着实令人绝望。
沈逐意却是收了剑,道:“阁下在林中安插这么多人手,是不是盛国人打扮一看便知,仅靠这一把匕首,如何服众?”
居住处的大火渐渐弱去,微风渐起,淡淡的烟草味也随之来到,有些呛人。
那些强盗却不愿争辩,嚷嚷着道:“管他服不服众,放火的总之是你们,我们先杀了你们这些人,再攻去雾城,一个都跑不了!”
他们纷纷拔刀,正欲上前,却冷不防几支暗箭忽然射下,正正插在强盗脚边上,险些要刺入脚掌,由此,他们动作一顿,喝道:“暗处有弓箭手,别动!”
男人这时嗤笑道:“你们行为糙,理却不糙,说实话吧,我是沈逐意身边的谋士,武艺不精,就需要多一些人手来护我安全,不过有多少,就不敢保证了。”
他一口一个“沈逐意的人”,话语中皆是玩味,可沈逐意本人压根没有这样的谋士,更不会认识这样的人。
沈逐意想要破局,需先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巧了,今日暗探此处,竟遇见同僚。”沈逐意故意强调“暗”一词,“既如此,剩下的便交由阁下来做吧,我先一步回去向沈大人复命。”
要想撤退,肯定了身份,此人定也不会怎么样——至少当着强盗的面,他不会命人对沈逐意出手,而且他并没有将强盗杀光的打算,不然烧粮草便是多此一举。
然而他的目的究竟是何,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男人目光移过来,似乎要看透那层面具,他并没有僵持太久,而是假笑两声:“哈哈,别急着走啊。”
他负手而来,沈逐意身后的下属纷纷握剑,准备鱼死网破,但却被沈逐意制止。
男人来到沈逐意身后,用身体挡住手,又用匕首抵住了她,外人看来,他像是掌住了沈逐意的后腰,看似暧昧至极,殊不知,这个动作像是缠上来讨命的魅鬼,美却危险。
他凑到沈逐意耳边,轻声道:“嘘,想借我的手逃出去?我知沈大人也是位执棋者,那么,我们何不作赌呢?”
这声音虽低,强盗们听不到,沈逐意的下属却听的清晰。
她并不作为,而是问道:“如何赌?”
男人道:“就看,到底谁会赢?”
“好啊。”沈逐意不假思索地答道。
“赌注还未想好,我们还会再见,届时再说,也尚无不可。”他撤了刀,轻笑着撤到一旁。
“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亲自护送。”
说是护送,半路上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沈逐意心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于是道:“那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了。”
视线再转,竟有暗箭呼啸声响起,紧接着一阵痛呼,然而却不是强盗这边做出的反应,是暗处的那些杀手。
强盗这边疑惑不已,但也纷纷警惕起来,依旧紧握着刀,亦有人张弓,弓箭蓄势待发。
沈逐意对身旁下属使了个神色,后者立即会意,高声道:“是强盗攻来了!我们的人手有伤亡,快撤!”
此言一出,沈逐意带人转身便跑,强盗们终于放开打了,由于沈逐意跑的够快,强盗们便冲着那男人去了。
他此次被绊住脚,可是难以有闲暇来追沈逐意了。
此夜,注定不会安宁——
沈逐意等人将那场缠斗抛至身后,纷纷牵回马跨上,脱离了这场嫁祸闹剧,趁着天将亮未亮时入了城。
日头随着马蹄踏路的奔腾声升起,终于照亮了道路,雾城的城墙上铺了一层光亮。
与此同时,另一班真正属于沈逐意的人马,也回到了雾城。
“还好意令料事如神,不然我们真要栽在那儿了。”紧跟着沈逐意的一人道。
沈逐意抬眸,没理这茬,她点了另外一班人马的领头人,二人快速回屋商议对策去了。
“子鹤,昨夜探的如何?”她问道。
萧子鹤道:“按您吩咐,我先带人藏在强盗住所附近,果真逮到了几个人,可惜他们身手太好,我为了不暴露身份,没能拿下,也没能阻止他们放火。
但既然事情按意令说的发生了,我就赶快带人去找你们了。”
沈逐意脸色不变,沉静道:“做的不错,初次带你出来完成任务,做到这份上已经很好了——昨日我们回来,之后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呢?”
萧子鹤道:“他们似乎意不在杀强盗,伤了几个人之后就摆脱强盗全部跑了。”
沈逐意沉默思虑片刻,道:“他们在保留实力,此次目的就只是嫁祸给我们,不知其深意究竟是何,下一步又是什么打算——既然你与他的手下已经交过手,能推测出来是什么人吗?”
萧子鹤道:“身手并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其武功精巧程度更像是江湖上的某个组织,有个最重要的,我看到他们剑上的标识。”他说着,来到一旁案边拿起笔,在纸上作画。
“两条由粗至窄的线条,婉转交叉,粗的一头又几近相触,一边高,一边低,而窄处尾端则冲向反方,距离也稍短。”
沈逐意看他画下,得出结论:“像鱼的简笔。”
“正是。”萧子鹤道,“鱼旁还有细小划痕,像是‘微风’的画法。”
沈逐意已然明了,她肯定道:“是暗风门的标识。”她微眯起眸子,脑中浮现出一人模样,他笑得眸子弯弯的,眼角下的泪痣为他添上一分邪气。
“昨日拦住我们那人,便是暗风门门主——宋承枫。”
“他目的为何?”萧子鹤不明白,“他又从哪里知道我们会什么时候去探强盗窝,还那么精准的掐准时间拦住你们?”
沈逐意说:“他的手应当不会伸那么长,我们身边大抵不会有他的人,但这城中就不一定了。”
“意令的意思是他早已派人监视我们?”
沈逐意不予置否,仅是道:“暗风门向来是看心情接财办事,此次前来,怕也是为了金子,那么我们从一开始踏入雾城,就已经入了他们的视线了。”
萧子鹤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逐意道:“先说说你们探进去后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萧子鹤点头,道:“我们已经查出强盗三番两次来抢雾城的原因。前几日陈城主说强盗不杀百姓,却已经来抢两次金子了,我让人探出,是他们老大的妻子生了重病,又有一神医看病需花大价钱,珍贵药草又是一大笔钱,他们就生出了抢富的心思。”
“所以以前他们并不是强盗?”沈逐意问道。
萧子鹤说:“是,只不过抢的少。与意令猜测一样,这强盗头子是别的国家流放的武将,而且前些日子强盗头子都不在,今日一早就会回去。”
沈逐意勾唇一笑,有了计策:“那便好说。”
萧子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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