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的回想,猜疑,被拉长的心悸,度秒如年的煎熬。
又或者是对假象的铺谋、用尽心机的掩盖。
就这样又一日过去了。
而这一天,只是早上刚醒来时,安韵的心跳就宛如一首渐进**的变奏曲,跳得又快又重,她愣愣地看向窗外的光亮,伸手抚摸心口。
与此同时,身旁的项廷开亦格外精神,瞧他那个样子——赤脚踩在地上,好像是因为心里头的激动与期待太过火热,以至于需要物理的降温。
今晚,就是她和他的小型婚礼。昨晚睡觉前,项廷开已经絮叨了不知道多少遍。
而安韵一直在发呆。
他嘴角噙着抹笑,扭头看着安韵,还有她望向的窗外,真是连天气都晴朗得要命。
项廷开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跳也是很快。
他忽略那种不安的感觉,检查今天的行程:
作为即将下任的军工部部长,他要去候选接班人李琛家中进行探访、考察,走一个政审流程。
而在探访之前,他将与北联官方人员一起,同出狱的叛国者项罗见面。
“我大概七点半回来,”项廷开扬声道,“你也早点到家——下班后不是要去福利院看院长么?也别待太久,尽快回来。”
安韵顿了一下,点点头,连个“好”字都还没说出口,项廷开就袭了过来,压着她,好像一方面那感情太充溢了以至于都不知说什么才好,而另一方面,语气又带了点隐晦的警戒,“……你早点回来,知道么?订了个很大的草莓蛋糕。”
安韵紧抿着嘴,脸色很淡,半晌,才“嗯”了声。
她前往基地,路上几次打开通讯器,等待来自顾永永和亲缘鉴定机构的消息。
应该就是今天了吧。
该出消息了。
截止目前,基地医生对预备航天员的培训日程已全部结束,到达基地后安韵直奔诊室,打开系统,上级已经给她派了新工作。
……两次禁区随军任务?
考虑到禁区辐射对人体的影响,通常来说,不会在短短几天内如此紧密地下达禁区清扫活动。
安韵心下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漫无目的地翻查官网。
又是有关械人的新闻。自上回远海区窝点被翻出来,动维教只消沉了短短的时间,竟又嚣张起来,引起了些微恐慌和动乱。
毕竟明明有分辨械人的三大定律,可近来动乱频繁,让普通民众十分没有安全感。
再往下翻。
“关于驱动级信息素拥有者选拔计划的最后号召”。
这时敲门声响起,罗西轻轻推开门:“安韵。”
“嗯,”安韵手指一颤,眼前只剩下黑屏的电脑,“走吧。”
她和罗西都没报名,但事实上,选拔计划进行得很火热,反响热烈。
据安韵了解,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同事报名了——
但上边好像仍嫌不够,所以今天还临时要给所有基地医生来个“最后号召”。
等到了现场,她才知道这最后号召是什么意思。
安韵意兴索然地听着。
副部长:“虽然消息已经宣布过了,但或许还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选拔计划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不大不小的会议厅内,所有来者莫名屏住呼吸等待着。
随着秒数归零,时间精准地卡在上午十点,一声“哔——”从室内十来部通讯器齐齐响鸣。
那是北联官方警报系统在运作,这代表着,北联全境所有城区的数百万名居民,在同一时刻收到了同一条信息播报——
有人急忙打开,低下头看:
“致人类:
北方联盟关于全面开展超素者计划的公示”
副部长终于开口:“它并不是简单的升职调任,而是……北联的另一个希望。”
“在座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驱动级信息素拥有者,你们对它的了解有多少?分I类、II类,能够发出感应波?还有呢?”
“你们对它的运用是什么?看着医治对象的脑部模型参数进行调节?随军出行?平常感觉精神压力大,自己用其安抚自己?”
“而这些都是十分片面的。”
“因为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不是电也不是光,而是人类的思维。”
“在遥远的两百多年前,21世纪,如果声称能用意念催眠她人,大概会被视为神棍,但在今天这已成为现实——比如那群最厉害的驱动级信息素I类拥有者,即‘沉思者’,他们居然可以只靠释放信息素就删除或篡改你的记忆!”
听到这,安韵不知为何心口一跳。
副部长还在继续:“在那个时候,意念控制物体,还只是对超能力的臆想,但现在我们已经拥有了,比如驱动级II类。”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必须正视思维力量的时代。”
“尽管‘人脑开发不足10%’是一个流传甚广但实在片面的说法,但这另一方面,这也代表了我们对于人脑这一终极疆域的热切追求。从21世纪至今,我们还在路上。”
“而腺体和信息素的出现是一个转折。在人体的激素传输中,你们的驱动级信息素作为激素的一种,渐渐刺激了脑部细胞的进化,这使你们的大脑比常人开拓得更多,或许是15%?20%?总之你们获得了‘念力’——或者说,思维力量,或者说精神力。当然打个补,精神力是所有人类都具有的东西,只是你们的通常会比常人更为强大。”
有些人的目光就暗暗投向了安韵,毕竟在基地的每月考核里,她的精神力排名有时甚至会比一些一级军官要低呢。
“今天是2276年12月1日,根据测量,在整整八十一年后,即2357年的12月1日,近智慧星就将冲向地球,彻底毁灭延续至今的人类文明。”副部长微微一笑,“八十一年后我们会在哪儿?大概我们早就死了,无法亲眼目睹这场巨大的、瑰丽的……”她突然顿住,“……只是想到都汗毛竖起的浩劫。”
末日浩劫。
“但至少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参与其中。我们还在攻坚克难,想要解决航天难题,我们甚至整出了‘第二现实’,在造方舟母舰。但现在是时候了——”
“驱动级信息素的出现、‘念力’真的存在于人类身上的种种证明,都在警告我们,现在是时候了!是时候把目光投向物理学科技的反面——开发人类的自身的潜能,探索人脑的深层奥秘。”
“我们要升入高维空间,而或许,它不在外面,它在内在,”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高维智慧在这里。”
“超素者计划,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工程,它将选出最有潜能的那批人,专注于对她们‘精神力’的培养。”
“它将同第二现实计划齐头并进,正式被列为第二个救世计划。”
“在未来的八十一年里,人类将举全球之力,探索高维智慧,在通往高维空间后,一颗四维世界里、人类观测史上最大的彗星的到来,将不再被视为末日。”
“一句话总结超素者计划——北联现在要造神,凡人造神,”最后,副部长说,“而你们皆有可能。”
全场寂静。
面面相觑。
副部长:“以上内容,都是今天凌晨福城那边临时决定公开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慢慢地,有人举起了手。
真是热血沸腾。
安韵此刻感觉非常迷茫。她看着那群人。刚才,她们被一起说成是“最有潜能的那批人”,可她只有一种莫名其妙被推上舞台的茫然。
她只觉得大脑好沉,这段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着急往里灌入秘密。
提问渐渐平息,副部长再次开口:“上边决定公示超素者计划,就是因为意识到,目前的选拔参与度还不够。”
“我们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参与度,所以为了避免错漏,现场将对没有报名的精神医生进行测验。”
没有报名的是少数,安韵在第二个上场。
第一个人上去时,台下还算安静,甚至有那人相熟的同事喊了声“加油”。但等安韵站上去就莫名嘈杂起来了,大概是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怎么可能通过测验呢?不报名才是正常的、不浪费别人时间精力的举动。
副部长皱眉,喊了声:“肃静!”
安韵独自站在台上,开始测验内容,台下,十几双同僚的眼睛。
这一次,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紧张和不知所以的期待。安韵喉咙发干,人在紧张时总忍不住看向信任的人,所以她头一扭,直勾勾地朝罗西望了过去。
她的眼神会里有什么?也期望能得到点类似加油声的东西么?
然而罗西一愣,紧接着,居然偏开了头。
安韵顿住了。
有人向星宇,有人无处去,有人交口讴歌,有人吝于端详。
毫无疑问的结果。
台下发出嗤笑。
安韵凝聚的精神力一松——自然没通过,永远提不起劲,永远缺了口气。永远永远。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自己在这些测验中从未展现出真实成果,好像总被某种恐惧心理压制似的。
但随便吧。
这就是安韵了。
副部长内心复杂,想着项廷开的“暗渡陈仓”,对着一无所知的安韵叹了口气,没办法啊,你自己无力挣脱的。
而安韵回到座位,脸庞在灯光下素白平静。
罗西没吭声。
整个中午安韵都在等待中度过,下午则跟随队伍,再次前往禁区。
这回再执行禁区清扫任务,她总忍不住想起兰·李维的事情,还有来自金·李维——这么冷血的人,她一定没有母亲。冷血到你甚至没有跟我道过歉。冷血!麻木!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她是械人你也应该跟我道歉?!
还没有。安韵还没有去道歉。
但她知道,她真的认错了。
那么现在呢?
她遥遥看见三两械人的尸体,它们的面孔在辐射侵蚀下丑恶不堪,这场景仿佛牵动了她大脑某根神经,让她立即憎恨欲呕——可某个角落又有声音密密麻麻地环绕,会不会你又认错了?你有前科不是么?
恶心,迷蒙,弑母疑惑的恐慌,这些统统袭来。安韵行动僵硬,得了本次队长的几回冷眼,她近乎抽离地跟随着完成任务,一出禁区回到基地就立刻打开通讯器——
终于有消息了。
用她当时朝黑市鉴定机构寄去的、她本人的一根头发,同兰·李维的DNA进行匹配鉴定。
结果显示,她们之间不存在遗传关系。
也就是说,她在基因库中登记在案的基因信息,不是她的。
也就是说安韵该开心的——因为她原来,其实,幸好,没有真的踏入这可怕的伦理惨案,她有理由朝金·李维驳斥了——然而她盯着那张秘密鉴定单,却只升起一股更加深沉而无法击破的眩晕。
与此同时,顾永永四处寻觅,看见人了便蹙眉走来:“安韵?”
她的脸色煞白发冷,闻言定定地盯过去。
见她这副样子,顾永永眉间更深,将安韵拉入某个角落。
“我查阅了基因-信息素谱系表,把你给我的基因数据按照系统里的换算公式进行了转化,结果显示,它不在‘凤仙花’信息素下属的基因谱网里,倒是能跟‘缅栀子’配上。”
现在有了第二手确认。登记的基因信息不是她的,她一直以为的凤仙花信息素也是假的。
她本人不是兰·李维的女儿,她本人是信息素是缅栀子。
对于后者,项廷开拙劣无比地骗了她。
至于登记的基因信息——是谁操控的?难道跟院长有关吗?还是也跟项廷开有关?
“你……没事吧?”顾永永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见她始终没回答,又不禁往前走了一步,“难道你之前把自己的信息素认错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韵闭了闭眼,摇摇欲坠,现在,她该去福利院了:“没事了,谢谢。”
“等等。”见她转身又要走,顾永永脸色一沉,“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次回去,他也向李琛和顾华夏打探了一点有关项廷开的事。
具体而言,有关他的婚配——
也就是有关安韵的婚配。
“你上次说你打算离婚,”顾永永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了,很难离是不是?”
安韵有些迟钝:“你怎么知道?”
彤云如火,烈烈燃烧,他们的脸变成了玫瑰色。
或许,这不是因“有一点在意安韵”而腾升的什么竞争心理,只是一个天马行空者的英雄主义罢了。
顾永永看着安韵,突然又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他忽地有点暴躁,对安韵的无从入手的心烦,与对于充斥着强行婚配、权力压迫的世界的厌烦互相交织,令顾永永陡然桀骜起来,理所当然,有了颗硬要干涉的决心,“那个人单向依赖症?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他的嘴角绷紧了一瞬,“……你现在要回家么?他在家?你每天一下班就回去,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他有伤害你吗?”
“你有被伤害吗?”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他闭着眼、低着声说完,接着,抬起眼皮,“说啊……有吗?”
玫瑰色的霞光实在热烈,这一刻,安韵突然想起顾永永说要跟她当朋友的那天——也并不是很久以前,可再跟今时今日的心境对比,却又非常不一样了。
如今的安韵仍然不受欢迎、疏离孤独、不会有掌声,可那么多那么沉的秘密压着她,大概也无法再因为一个幼稚的、很不“大人”的交友信号就暗暗开心。
再从几十封投诉文件里,独独排除出唯一没有跟风颠倒的人,可能也无法有太多触动了。
听说这样一个人生病,她可能也没有心思,再兜着圈子上赶着帮他开药了。
但至少在这一刻,安韵全然倒坍,紧绷的力气全部消失。
什么都不想,只跟随本能。
她慢慢抱住了顾永永。
而另一边,一整个上午,项廷开既因为即将见到项罗而阴沉,又因晚上的婚礼心满意得、忘乎所以。
拥抱亲吻标记,什么都想过了,去了赤海区后的一切都想过,唯独没想过安韵此刻正在坍陷。北联的全境通报来得突然,项廷开思忖着,朝基地副部长打了个电话。
居然给没报名的精神医生安排了测试?
但所幸,她没通过。
他的心就放了下来,傍晚时分出发,前往接送项罗出狱。项廷开开着车跟在押送军车后面,看眼时间,从车顶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通讯器,接着输入一个号码。
“喂?”
“是我。”项廷开说。
柯蓝的声音很平和:“项部长。”
项廷开盯着前头的车,项罗就在里面了:“安韵来了吗?”
“还没。”
柯蓝说完,也没挂电话,这通电话就这么一直占着线。
约莫十五分钟,柯蓝开口:“她来了。”
项廷开“嗯”了声,取出一个监听耳机放入右耳。
正是黄昏,整个远海区的天空浓重迷蒙,几丝流云宛若触须绵延远方,一条连接着福利院,一条紧跟押送的军车,茫无端绪地走向未知的将来。
还有一条,它匿藏深幽,自被精心设计的假象和即将开始的讯问,终于要横跨数年,回头奔往某些已经过去的爱恨和真相。
下章部分回忆,晚点修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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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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