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凉笔下丹青无数,却只有那一幅,是他再也不敢执笔的伤痛,那个少女冻死在了冰天雪地,她最后的样子,洁若冰霜,美若冰霜,可他太懦弱了,连她最后一眼都不敢看……他无法原谅自己……
那是个大雪年,雪多的可怕,白得可怕,那年韩凉八岁,整个韩家已经摇摇欲坠,他们这些庶子女全都被赶出来,自生自灭。
雪那样大,天那样冷,他只有一身单薄的衣物,不出意外,他就会冻死在那个冬天。
他漫无边际的走,没有方向,没有亲人,天地间只有皑皑白雪和一个他,最后,他倒进了大雪的怀抱,全身都被冻僵了,硬成一块。
“小乞丐,你别死呀!难道又是我的错……”
那少女的声音十分娇柔动听,他却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去看她的脸,但他却从里面听到了来自少女深深的自责。
少女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要去祭祀了,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你要是能活下来,就吃了罢!”
他听到了少女把什么放在他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又听少女喃喃道:“别,你还是别吃了,别人都说我命不祥,你等下吃死了怎么办?”
少女虽是这样说着,他却感觉到了身体越来越暖和,一层又一层的被子裹在肌肤上,他整个人微微震动,极力想要张开眼,看一下这位恩人,可是眼皮太沉,始终睁不开。
又一个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明明那么远,韩凉直至今日都还记得那人说的是什么。
“嗣音,祭坛快开始了,为了大雪早点消散,你快出来,不要得罪了神灵!”
那遥远的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越飘越远,而后少女嗣音慌张的声音又传进他的耳畔:“我要走了,你千万别死了,我不想有人再为我死了,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求你了……”
他听到了少女嗣音离开的脚步声,不行,他一定要看一眼她,他艰难地张开双眼,嗣音已经转过身,走向了那片雪地,她留给他的是一个杳渺的白色背影,和大雪融为一体的背影,就像从天而降的圣女,洁白高雅。
她的确是圣女,却是祭祀的圣女。
大泽乡惨无人道的拿人祭祀典礼,正是那一天,他的身体能动后,他一路追问,终于找到了那个浩大的地方,在那里,嗣音脸上蒙上白纱,衣服也是特制的白衣,全身除了头发外,全是白色,连她躺的地方也是——冰棺?!
那些人是要把她活活冻死吗?他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救了他,他也应该救她,把她带走,可他要怎么带走,那些人都拿着刀守在周围。
他害怕了,懦弱了,退缩了,他和千万个人愚昧的人一样,静静地看着她被冻死在那个大雪天。
那个冬天,他活了下来,她却死了。
他想,他是相信一命换一命的,相信她是拿她的命换他的,所以,他永远原谅不了自己,永远不能——
他没能看完整场祭祀,最后还是跑了,疯狂地逃离了那个吃人的祭典,可是不管他跑去了哪里,都总是会被像蚕蛹一样冰关起来的嗣音吓醒。
在无数个自责难过的日子里,他试图描绘了一幅丹青,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白色的背影,他对她愧疚,对着画像请求饶恕。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放了十二年,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红眼魅影不知道从何得知,用红眼迷幻成他心中嗣音的样子,让他拿花影令到大泽乡,才会原谅他。
他当时被魅惑得太深,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以为自己还是八岁的那个孩童,只要拿一样东西就可以换回嗣音的命。
现在他身上已经解除了魅术,又得知了嗣音画像的去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去拿回来。
花影卫的人,谁没有几个悲伤的故事,只是韩凉是个闷葫芦,安锦认识他十几载了,若不是这次契机,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啧啧,这心思藏得可真深。
将秘密说了出来,韩凉心里愈发愁闷,他拿起一坛子酒,就要往口中灌,安锦一把抢了过来,直接咕噜咕噜喝完,又随手往旁边一扔。
韩凉愣愣叫道:“少主。”
安锦没好脸色对他道:“不知道自己身残,不能这么猛喝呀!”
在本少爷面前装什么身残志坚,不,是心残,他又不是那个什么白衣,什么嗣音,也补不了他心里破了的那一块。
韩凉苦笑道:“谢少主关怀!”
安锦别扭的不理他,半晌道:“你确定你要去?”
韩凉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我的东西,不能让少主替我以身犯险。”
安锦怒道:“本少爷怕犯险?要是我怕的话,就不会去苗蛮之地找你了!干脆让你做个不明不白的冤大头就好了!还有那个红眼,干脆把她杀了得了,还拿什么破画!”
韩凉听他劈头盖脸的骂完后才缓缓道:“少主,我能说了吗?”
安锦余怒未消,听他还有话说,又骂一波:“说你像个娘们儿,你还别不服气,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是我让你没说了吗?你在我面前还有所隐瞒,啊?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快讲!”
韩凉这会再也不敢啰嗦了:“前段时间,我查出了一条重要线索。”
安锦挑眉,示意他讲下去。
韩凉忧道:“那个红眼魅影和幻影长关系匪浅,少主或许可以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
见男人神色还算正常,韩凉继续道:“红眼魅影要少主前去,我怕她是别有用心,所以,不得不防。而据另一条情报来源说,中过魅影魅术的人都会产生免疫,我去的话,她就不会有什么胜算。”
安锦笑道:“看来你还不笨嘛。”
韩凉汗颜,他本来就不笨!
安锦立于飞檐之上,风掠衣摆,笑得绝伦:“那就按你说的做,明日我们分头行动,你去赴那个红眼的宴,我就去审审幻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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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安锦再三确认过身上没有酒味后,才进了房间,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却在月光里撞到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
安锦上床搂她入怀,却不曾想胧月抱他更紧,这让他一愣。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胧月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紧张了一晚上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你不在,我睡不着。”
你不在,我一个人害怕。
安锦刮了刮她秀挺的小鼻子,胧月不防,眼睛一眨,美丽得如萤火振翅,星光划过,安锦望着她痴痴笑道:“这可怎么办?要是我离开很久很久,你难道不睡觉啦?”
胧月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用力摇了摇头。
安锦被她这般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你这到底是睡还是不睡?”
胧月知道他在逗她玩儿,小手轻捶在他的胸口,娇声道:“安锦,你坏!”
听着她娇声娇气的说他坏,安锦心里像有把小刷子似的,挠得他痒痒的,这完全是看得到吃不着,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我坏?小妮子,你现在是还没见过我坏的一面呢。”
看着她纯纯的样子,安锦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勾起她的下巴,这姿态极其暧昧,可胧月不懂,只簌簌眨了几下眼,懵懂无知地问道:“还有更坏的吗?”
安锦轻咳,这要再接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现在要了她,趁着还没被带进沟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刚想扯开话题,却触到她放在外面的小手,冰凉一片,关切道:“手怎么这么凉,你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胧月笑他,明明是刚刚放在外面才着凉的嘛,不过她真的有一直等他,而且……
“我愿意等你,愿意一直等你。”
这还是安锦第一次收到她深情的告白,心跳骤然加速。
这小妮子不说情话就算了,一说就是献出了她的永恒,这样一个温胧月,这样一份情,他要怎么样回应才好呢。
在姑娘还不知深情为何物的时候,安锦就认定那是深情,他低头吻上她的发。
怀里的姑娘是他的珍宝,他的水晶,他坚定了要保护好她的心。
“胧月,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们要个孩子吧。”
胧月一闻,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上次看的那个小册子,两个赤条条人儿的画面,她的双颊不由泛红,不过只要是安锦,她都愿意的,娇羞实诚地点了点头。
安锦看着她点头,脸颊红红的,眸子水灵灵的,格外好看,不觉勾弯了嘴角,笑意溢了出来。他家胧月就是这点好,乖巧实诚,从来不会说假话,喜欢他会告诉他,等他也会告诉他,同意也会告诉他。
她的心思一目了然,从来不用去猜,他喜欢这样的她,纯粹干净,没有杂质。
如果不是晚上,他真想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不过这大晚上的,还是睡觉吧,明天,他还得清理门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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